自从铁汉三答应她不再喝酒后,便真的一滴酒也不喝了。
他又回到了从前勤劳的日子——不,他比以前更努力工作,几乎是不让自己休息地拚命。
柳条儿看得好心疼。她知道他不是故意折磨自己、也不是想折磨她,他只是睡不着,因为他一闭上眼,就会梦见丫丫。
一个人可以熬上几天不入眠?柳条儿看他摇摇欲坠的模样,好生担心。
她试着叫他喝点酒,微醺可以帮助入眠,但他拒绝了,他说不会再放任她一个人辛苦。
是,她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她的身体是不辛苦了,但是心好痛苦。
“铁大哥,你就轻松一下吧!”她拿着酒瓶对他说。他再绷下去,会死的。
铁汉三看了一眼酒瓶,眼睛亮了一下,可是用力摇了摇头。
“不,我要戒酒。”他继续砍柴。冬天需要很多的柴火,烧炕、煮饭,每日的消耗惊人。他很庆幸现在是冬天,才有这么多事做,否则怎么强迫自己撑下去?
“可你已经三天没睡觉了。”她说。
“我以前还在江湖时,曾有过十天没合眼——”他说到一半,想起当年满手血腥,又有一种正在遭受报应的无助。
她才不在乎他在江湖时怎么样。“铁大哥,你再熬下去,就要累死了!”
“我不累。”
“你两眼都是红丝,走路摇摇晃晃,这样还不累?”
“我真不累,项多是有些晕。”他两手扳住她的肩膀。“柳儿,我发过誓要给你幸福的。前阵子是我不好,每天喝得醉醺醺,让你日夜为家事操劳,现在不会了,我会照顾你,让你快乐。”
“但我一点都不快乐……”她眼前浮上水雾。“我要你开心,只有你好,我才会好,你懂不懂?”
“我现在很好啊!”至少他的脑子是清楚的,否则怎会一直想起她、一直想起丫丫,想到心痛又心碎。
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凄楚尽落入她眼底。
“你不懂,你根本不明白。你不想我辛苦,所以把所有的苦都背在肩上,这样我的身体是轻松了,可我的心感觉好痛苦啊!”她挥开他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铁汉三如遭雷击。自己一心努力,原来是在重复之前的错误?
他恍恍惚惚,脑子乱糟糟。爱人与被爱、共享和分担……好多事他到现在才明白,他们其实可以一起悲伤,再一起恢复的。
“柳儿,我懂了,你快回来啊!”他大步追向她。“柳儿,别再往山上跑了,这天气不对,待会儿会下大雪的,柳儿——”
柳条儿不听,继续跑。她已经受不了这种压抑了,她想解脱。
她并没有分辨方向,只是不自觉地迈开脚步往前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的心跳得像要蹦出胸膛。
突然,她双脚一软,直直地往雪地栽了下去。
第10章(2)
她的脸贴在冰雪上,喘息只要一吐出,就能把一些雪融化成水。这种水特别地冷,仿佛能够把人的骨头也冻结起来。
这样就可以结束了吧?所有的痛苦都将远离她的身体一点一滴麻痹了,只有心里不时翻出一股痛。
她圆睁着眼,眺望那一片雪白的大地,它们蔓延着,天连地、地连天,好像没有尽头一般。
一棵枯树歪倒在路边,那树干底下有个洞,是野兔子的家吧?
她想起第一次吃铁汉三烧的兔子,真的好好吃,真的……
她的脸色渐渐发白。
就是这里,她和铁汉三、丫丫发现了白狐狸,她起了贪念……命运的分岔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天哪,她为什么会跑来这里?这是死不瞑目的大小狐狸找她报仇?还是丫丫给她的讯息?
“对不起、对不起……”她呢喃着。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与丫丫无关,与铁汉三无关,若真有报应,给她吧!她祈求上天让丫丫回来,让他们父女团圆,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
她再也不会动贪念了,她发誓。
“什么人在那里?”一个狼狈的、粗豪的声音从枯树后传了出来。
柳条儿看到一个男人,身穿囚服,蓬头垢面,满身泥灰,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储大器,害死丫丫的凶手。
储大器花费大笔金银,让自己的斩刑改成流徙三千里。官兵押着他路过长青山,他杀了官差,遁入深山,想着逃出生天后,某日还可以东山再起,想不到会遇见她。
“柳条儿!”这个女人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这是不是叫做命运?”他一直想杀她,却总是失败,今日总算可以如愿。
“的确是命运。”她挣扎着从雪地上站起来,手僵了,身体也僵了,可她的双眼却透出浓烈的恨火。“我今天终于可以亲手为丫丫报仇了!”
“丫丫?”他每年经手的奴隶太多,记不全每一个名字。
“你在山上拐带的小女孩,还有一只小白狐狸。”
“喔!”储大器想起来了,狞笑。“嘿嘿嘿,那丫头滋味可不错——”
“你这混蛋!”柳条儿怒吼。“储大器,我一定要杀了你,我一定要——”
“你要杀我?”储大器大笑。“好,看我们谁先杀了谁?”
猝不及防地,她就抄起一块石头砸向他。
她知道徒手相拚,自己一定打不过他,只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果然,储大器大意,被砸了个头破血流。
“贱女人,你找死!”储大器发火了,张牙舞爪扑向她。
柳条儿利落地闪避。她的动作没有他快,但身形娇小,总是能从他的拳脚间滑溜开去。
偶尔,她还能找到机会,打他两拳。
储大器初始暴跳如雷,她就像夏夜那只扰人清梦、又打不着的蚊子一样讨厌。
可他的脸又被捉了几条伤痕后,渐渐冷静下来了。毕竟是黑道上摸爬打滚出来的恶棍,没那么容易失去理智。
柳条儿吃了他一拐,倒在地上,身子痛得蜷缩起来。
“嘿嘿嘿,现在是谁杀谁啊?”储大器满脸狰狞地靠近她。
“你想干什么?!”暴喝如雷般响起,是铁汉三来了。
储大器想也不想,立刻扑向柳条儿,将她捉起来挡在身前。
“想不到你还有帮手啊!”他的手紧紧勒住她的脖子。
她满脸通红,痛苦地皱紧了眉。
“放开她!”铁汉三怒道。他一辈子没动过杀意,就算以前干杀手时,他也只是完成任务,但看着那人欺负柳条儿,他却真正有了杀人的欲望。
“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是一般人的威胁,储大器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第一杀手的警告,却让他心里发凉。尽管他根本不知道铁汉三就是不见血,可还是害怕。
“想杀我?”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子,正是他击杀官差用的凶器。他把刀抵在柳条儿的脖子上。
“老子先宰了她!”
柳条儿呛咳着。她刚才差点就被掐死了。
“住手!”铁汉三看见刀子在柳条儿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心差点停止跳动。
“你再上前一步,我立刻杀了她!”储大器恶狠狠地道。
“你想怎么样?”铁汉三果然不敢再动。
储大器虽然逃出来了,但他对这座山并不是太熟,现在又是冬天,他一个人在山里很危险。而眼前的男人尽管气质不像山民,但穿着很像,如果能从他身上得到一些帮助,他的逃亡之路一定更顺遂。
“给我准备干粮、饮水、冬衣、还有基本的冻伤药物。”
“只要我给你这些东西,你就会放掉柳儿?”
“我会考虑放掉她。”储大器看得出来,铁汉三很紧张柳条儿,只要有她在手,他根本无所畏惧。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掉她?”
“如果——喔!”储大器说到一半,闷哼。他被柳条儿一拐子打中了胸膛。
“如果你去死啦!”她厉吼着去抓他的脸、扯他的头发。“你这个杀人凶手,把丫丫还回来——”
“什么?!”铁汉三大惊,眼前的人居然就是害死丫丫的人口贩子?他不是被判死刑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更重要的是,柳条儿居然落在他手中!
“贱女人!”储大器愤怒,扬起手中的刀。
“不!”铁汉三肝胆欲裂。
“我跟你拚了!”柳条儿根本不看那把刀,直直地扑向储大器。就算用咬的,她也要咬死他,给丫丫报仇!
“这是你自找的!”储大器的刀子冲着她的胸口刺下——
“咦?”
刀刃居然被挡住了。
储大器瞪大眼。那个男人离他有五尺远啊!他怎么可能这样快就靠近他的身?
但铁汉三的手指确实如铁钳般,捏住了刀尖。他手腕一震,储大器只觉手好像被铁锤打了一下,再也拿不住刀。
“喔!”他突然放声尖叫,却是柳条儿扑进他怀里,一口咬住了他。
她满眼的泪、满口的血。就是这个人杀了她的宝贝、就是他毁了她的幸福,就是他……
“你把丫丫还给我、你把丫丫还给我——”她疯也似地哭喊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