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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别开脸,内心闷瞀至极。

  「我再教一遍,听不懂就劳烦你大少爷吭个声,眼下可没剩多少时间了。」执起帐本,她将心思重新投放在教导上,只想快快教完、快快回家,省得被人一再搅乱心绪。

  长孙晋打起精神,终于认真起来。毕竟气跑了夫子不就前功尽废了?他还想把她多留几个时辰呢。

  「欸,我问你……」看他笔下帐目渐有起色,她拨着算盘,不经意地启唇。「你跟我爹很熟是吧?」

  「怎么了?」他停下笔,不解她为何突然问这种废话。

  按住逐渐混乱的指尖,容云抬起螓首,滢滢美眸浮上了忧愁。「爹爹招来了一批说是陶瓷的货物,准备要送往扬州,可是那批货待了半个月仍未卸下,我前天心血来潮打开来看,发现……那根本不是陶瓷。」

  每回货一到,爹爹的神色总有股她说不上来的怪异,他从不让她处理那批「陶瓷」的押票,她直觉不对劲,鼓起勇气窥探,却得到了教她难以安寐的实情。

  「那是什么东西?」容昊欺瞒的举措,也教他感到事有跷蹊。

  黯下眸,她缄默了会儿,低低吐出两字:「刀枪。」

  他心一沈。「这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你跟我。」看他晦暗不定的神色,她心知不妙,愈趋不安的心绪乱作一团。「我……我不晓得能对谁说这些,这已经是第四回了。」

  这件事搁在心底那么久,她实在没胆子去问爹,只能向他求援。平日跟他闹归闹,他对她也没个正经,但除了亲人,他是自己唯一能信赖的人了……至少,她知道他会看在两家人的情分上,即便不出手帮助,也会给她出些主意。

  「第四回?」沉吟思索,他幽暗的黑眸紧紧锁住她凝愁的眉,缕缕散乱线索掠过脑中,他眯起俊眸,低问:「你晓得那些东西来自何处?」

  「苏州。」

  他暗暗吃了一惊,瞬即捉摸到个中来龙去脉。

  朱棣图夺皇权,多年来不仅在燕王宫内私制兵器,更四处招兵买马,他笃信从苏州「干将坊」旧址所铸造的刀枪最具灵气,随他上阵杀敌无数的那把宝刀,便是苏州所出的干将剑。

  长孙晋记得那名负责把兵器押送至燕王宫的镖行当家,是名总能跟他漫谈水乡故土的扬州人。

  种种巧合串连起来,他几乎能断言那批兵器正属朱棣所有。

  「别让第三个人知道。」慎重吩咐,他不想吓坏她,尽力柔化眉间纠结的线条,温言道:「我这就去找容爷谈谈,你待在这儿,别乱跑。」

  事态严重,他不能让她回家,虽说前三回都让容爷跨过险道,但他不允许她再这样跟随父亲,懵懵冒险。

  及时拉住他急急拂袖的臂膀,她眸色黯淡,对他摇了摇头。「一船人都往扬州去了,这时候……应该尚未归来。」

  「别太担心。」他握紧臂上有些颤抖的小手,不忍看她如此愁苦。

  他的安抚抹不掉她心底深切的恐惧,爹爹一次又一次押送这些兵器,她可以不担心吗?眼看他对此事有这般强烈的反应,她也无法再装聋作哑下去了。

  「你知道我爹在做什么?」她颤声问,眸里有着迷蒙的乞求,不希望连他也瞒着自己。

  「我跟容爷的立场是一样的,我不会让你蹚那浑水。」长孙晋按住她纤细的肩头,扶她坐下,眉宇严肃。「我想你也该明白,这件事稍有差池,必将招来官非,在事情尚未解决之前,你要做的就是自保。」

  私运兵器,等同于把半边腿踏进棺材的差事,她不是不懂,可是——

  「你要我袖手旁观?」她难以接受他这样自私的说辞,那是她父亲啊!

  面对容云的错愕,他只是冷淡反问:「如果最后连自己都保不住了,你还能对家人谈什么救护?」他铁了心,绝不让她卷入那复杂的是非中。

  「你要我等家人出事了再想办法?」她摇头,拒绝听从他的主意。「上回已经受尽了锦衣卫的苦,我不要重蹈覆辙!」

  从前,只要是跟官卫有所牵连的事情,她习惯掩起耳目,一心只想远离那些麻烦,压根儿不想对此再有任何触碰,可眼下事关家人的安危,她怎能不管?

  「我只要你安好。」看进她惶怒的水眸,他坚定地道。

  长孙家的恩人是容昊,可在这种生死莫测的节骨眼上,若要作出取舍,他宁可割舍容昊,也要保全她!

  她激动的神情怔住,泪湿的大眼看着他从未展现过的厉色,心头有股炽烈而酸楚的暖意。

  我只要你安好。

  他固执的眼神与嗓调,教她看见了他心底最真挚的在乎,会把爹爹的勾当说出来,她并无要他参与的意思,也没想过他真会对此插手,甚至还这么庇护着自己,不让她这个容家人承担此事带来的任何恶果。

  他待她,是真情切意的好,喜姨说的没错,这一路走来,都是她不识好人心。

  「我会跟容爷好好谈谈。」执起她的柔荑,他收拢掌中冷汗连连的小手,紧握不放。「你既然找我商量这些不该多言的是非,那就该更信任我,这件事,我绝不坐视。」他炯炯注视她惊骇的双眸,从未如此渴望又迫切地想眷护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瞒我好吗?」她苦苦追问,不愿被蒙在鼓里。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拢眉,不肯泄漏半点风声。还有太多事要问清楚容昊,他到底是为财铤而走险,抑或本就是朱棣麾下的人?

  若为后者,事情就更麻烦了。

  不能理解他打定主意要保护她,她自顾自地焦虑。「这……会跟陈家有关系吗?」她不停胡思乱想,奋力组织那些会跟容家有关联的人与事。

  明知眼前不是计较的时候,可他抑不住胸间蔓生的酸涩,想不到她在这种时候也会顾念着陈家。

  「不可能跟陈家有关系。」长孙晋敛容掩去浮躁的心思,放开了她双手,低哑道:「别想太多,我先到岸头去等容爷,你在这儿等着。」

  他的执意隐瞒教她无奈颔首。或许……真不该再问下去了,她该相信他的。

  得到她的允诺,他略微宽心,遂转身离开。

  「长孙晋!」

  急切的呼唤伴随零乱的足音自他身后迎来,他回首,看着那抹娇小的身影奔上前,主动拉住了他正欲推门的大掌。

  「我……我方才乱了手脚,竟然没想到你……」容云轻咬下唇,脸上盈满了担忧。眼看他真的准备去处理自己麻烦的家事,不安如阴霾般覆上她惊悸的心,他不愿她蹚那浑水,她也不想他如此贸然干涉啊!

  「我真的怕……怕会连累到你,不如让我亲自去问爹爹,我问了你再——」

  「不必了,我不是容家人,如何会连累到我?」打断她的忐忑,他勾起温雅的微笑。没想到只要被她这么搁在心头上,即便是最后才被想起的牵挂,他也会高兴到忘了自身安危。

  有她这么一句就够了,他相信她的心,必然保留着属于自己的位置。

  「可是——」

  她还想多说些什么,敲门声却猝然大作,他敞门,外头的萧荣一见他,立即仓皇大喊:「二爷,容爷那边出事了!」

  他目光一凛,迅即掉头,便见容云瞬间刷白了小脸,美丽的眼眸慢慢浸染上哀伤而蒙胧的水雾。

  第六章 牵缠(1)

  受锦衣卫严密监控的镇江水域,此际草木皆兵。

  短短半个时辰内,锦衣百户下令封锁各方水路,禁止船家离开镇江,更彻底隔绝各艘船舶间的联系。

  乍闻消息,容云知道自己回不去「隆容」了。

  「我已经请掌柜去打听消息了。」

  兀自沉思间,醇厚的嗓音划破了房内静寂,她转过身,看着门前那道背光的挺拔身影,她敛下眸,藏起眼底的怯弱。

  当他身上那靛青袍摆跃进她低垂的视线内,她终于启唇,呐呐低语:「官卫都把路给堵死了吧?还是别让掌柜操劳了。」

  「总会打听到什么的。」长孙晋垂目注视身前螓首,眉宇拢起。「外头的人一直不见容家人下船,或许是官卫压根儿没搜出什么。」他只想让她心安,哪怕只是些零碎的消息和猜测。

  无人知晓「隆容」发生何事,只知大批官卫突然于申时聚集岸头,待「隆容」归航便立即搜船。

  事关官非,萧荣曾婉言请长孙晋立刻把她送走,却被他否决。

  当时她在旁听着,心慌意乱,既担心家人的安危,又惶恐自己会殃及长孙家,正想开口叫他别管她的死活,他却一把牵住她,二话不说将她拉往楚楚的闺房,叮嘱她好好待着便转身离去。

  她看着匆匆折返至跟前的男人,不禁轻叹。「我还是回去吧……」她实在不想变成他的累赘。

  事到如今,她反倒平静了——一切只能听天由命,她既是躲不掉,也只能学着处之泰然,毕竟,她老早便做好最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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