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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动也不动的,只是静静地瞅着他,似是不解他的用意。

  以为她被刚才那些人吓坏了,长孙晋脸色闪过慌乱,心下一急,举手抚上她的额。「还没醒过神?说句话,别吓我。」他拧紧了眉,浓浓不安兜上了眼眸,对她有掩不住的忧虑。

  即便是面对那样咄咄逼人的官卫,他也不曾露出这种神情……

  听着他几近恳求的话语,凝视他紧张不已的脸庞,不知怎地,她忽然又想哭了,几乎毁掉她素来稳固的坚强。

  压下所有的软弱,她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有点怕。」她不敢把话说得太真切,事实上,她何止是「有点怕」?她怕死了,以前太过深刻的经历再次重现眼前,她彷佛又看见了那个幽暗湿冷的牢狱,饱受酷刑的犯人是怎么发出凄厉惨叫,就算她掩起耳朵,把脸埋进双膝间,那样不听不看,仍能嗅到那阵腐败得刺鼻的腥臭味……

  那些血肉模糊的记忆形成了骇然梦魇,植下她失眠的毛病,从此在每个夜里,她总要依赖酒水至微醺方可入睡,即便家中穷困到喝粥水了,也省不掉她的酒钱。

  「没什么好怕的。」见她终于开口说话,他这才舒了心。「管他是天大的事,就算容爷不在你身旁,还有我扛着,你安心留下就好。」

  「可是……」容云迟疑着,终在他耐心的眼色下,开口轻问:「他们为何要一搜再搜的?他们是想要皂白不分硬把人关进牢里吗?我、我觉得那批兵器已经运走了……」她知道不该再烦他的,但她真的好担心家人。

  「上回跟容家杠上的那位千户大人已经不在了,方才听到的那位曹大人,不会对容家不利的,你放心。」待在燕王宫的日子,凭藉朱棣对他的信任,让他知晓了不少朝野内幕,何人何事、各为其主,他心里有数。

  他自信而肯定的话无疑安抚了她的焦虑,然而,却有另一份惶惑从她心底蔓生,狠狠揪扯着她的心弦。

  他对这些官宦之事……何以会知道那么多?他在燕京那段时日里,当真如他家书所言,只是为燕王酿酒那般简单吗?

  好想把心里的疑虑问个清楚,却又害怕换来她最不想知晓的事情……长孙家的事业在燕京越做越大,她只怕,他的身分并非常人看到的那般单纯。

  只要涉足官场,即便应规蹈矩,也能招来引火自焚的祸患——她多害怕自己的猜测成真,多么不愿意他真对此有所牵连。

  在她踌躇不决时,他已牵着她走进屏风。

  「先歇着,别再折腾自己了。」长孙晋温声道,始终担心她受惊的精神,却不晓得她也为他怀着恐忧。

  坐上榻沿,她对他颔了颔首,而后在他眷顾的目光下,脱下绣鞋,和衣躺上舒适的床榻。

  闭起目,她听着他渐远的足音,接着是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一如既往,尽管身心疲惫不堪,她还是难以入睡。不多时,她又睁开了双眸,开始看着帐顶发呆。

  长孙晋的这份恩情,该如何偿还?

  苍天保佑,千万别让容家再出任何事端拖累长孙家了,她不怕亏欠他,只怕他因而遭到无辜株连,最后连他自己都保不住。

  陷于重重隐忧中,不知不觉间,她已将他纳入心坎底,对他付出了关切与忧虑。

  ★★★

  扬子江从此不得安宁。

  三天后,江上所有船舶及城内各户人家已被锦衣卫彻查明白,连对岸的扬州也不放过,然而,他们依旧无法寻获谍报中的那批兵器。

  转眼间,个把月过去了,踏进十月初冬天,锦衣卫终于撤离,江水随之解封,所有船家——包括容家也回归平静。

  她可以回家了。

  离开前,容云特地去找长孙晋,想跟他道别和道谢。

  这些天他们虽是共居一府,但也许久不曾碰面了。

  「要走了?」他稍稍侧过身,让她进房。

  跨进门槛,她点点头,双眸泛着厚重的疲惫。「这阵子打扰你了,谢谢你帮了这么多。」

  她从掌柜口中得知他一直在外打听消息,不仅贿赂官卫登上了「隆容」,还费心避开锦衣卫的耳目,只身去了趟扬州,为爹爹解决了私运兵器的问题,也帮她劝阻爹爹切勿再为钱财以身试法,振兴家业之时,也别忘了家人的安危。

  他为容家如此奔波,她真有说不尽的感激。

  他轻锁眉峰,很想告诉她不必言谢,却被她眼下的黑影夺去了注意。「你都没睡吗?眼下黑成这样。」他的语调不觉掺了丝斥责。

  容云抿着唇瓣,对自己一贯的睡卧不宁有口难言,也很无奈。

  「仍在惦忧『隆容』?」他以为她为了家人不能成眠。

  她摇头,已知悉容家一船人安然无恙,所思所忧的只有他——

  「我在担心你。」临别在即,她忍不住道出满腹郁结。「我知道爹爹那边已然无恙,在此过后,请你……不要再蹚任何浑水,你在燕京那几年,我……我和楚楚都担心你会有不测……」她知道自己没资格管他的事,而他也可能把她的劝言当作耳边风,但总不会置亲妹子的焦虑于不顾吧?

  他曾说过要她安好,那么,她也不容他有半分差池。

  被她语中深切的忧戚撼动,他眸光闪烁,气息紊乱而炽热。

  没想到早在他归家之前,她已将自己搁在心上那么久了。

  「我会有什么不测?你们两个啊……想太多了。」深深凝睇她眸中只有他一人的倒影,他欣悦地笑了。

  他的不以为然教她蹙起了眉宇。「不是我们想太多,而是——」

  突如其来的拥抱使她瞠大了美眸,她被动地偎上他健硕的胸膛,失措得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

  「我答应你,即便身处更恶劣的情势,也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在她耳畔低低沉吟,他立誓绝不让她再有挂虑。

  她大概不晓得楚楚有多希望他能从朱棣身上谋得一官半职,官商勾结,向来都是商人更上一层楼的不二法门。

  一直鼓吹他跃进宦海的楚楚,岂会如她所言地为他忧心忡忡?

  隐晦的柔情与牵挂,撩拨着他所有知觉与理智,他深深叹息着、眷恋着,自远行归家以来,他将心神全放至她一人身上,他只想把她揉进怀里,占据她或强悍或纤柔的芳心,不愿再有错失她的一天。

  他不会再让自己有遗憾的机会。

  用心谛听那道沉稳而恳切的嗓音,她在措手不及之间,把他的诺言刻上心版,成为她今后最铭心难忘的记忆。

  窗外渐渐西沈的日阳带来金黄余晖,照耀着她惘然的眸子,把他俩相依的影子拉得更长,随着腰间越发收紧的力劲,她迷乱的意识逐渐清明。

  与前两回相比,他这回好像抱得有些久了喔……

  她把这种事记得这么清楚干啥?!

  她脸蛋一热,举起僵掉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我会捎信给楚楚,叫她宽心……」她尴尬万分、有点吞吐地道,没忘掉男女有别,对他如此亲昵的态度却又毫无厌恶。

  怀中佳人都发出抗拒的暗示了,倘若再抱下去,就真的太失风仪了。

  勉强挥开想装傻听不懂的念头,长孙晋暗叹口气,不舍地拉开怀中娇躯,他低头注视身前粉颊嫣红的女子,温声道:「梳理清楚后再回家吧!」

  再次执起她的柔荑,他领着容云踱至案前,转身走到旁边的书柜前,打开抽屉,翻出了里头尘封的盒子。

  「嗯?」见他又大步走来,并被他按着肩头坐下,她眨了眨眼,不解其意。

  「咦?」她手上忽然多了件东西。

  收起盒子,他来到她背后,俯首轻问:「喜欢吗?」

  还未来得及看清手上的东西,她又被头上异常的动静夺去了语音。

  长孙晋动手解开她头上随意绑着的布条,缓缓梳理她一头散落的乌发。「别再拿这种东西束发,不好看。」

  「呃……我把簪子都弄丢了。」红晕浮上她娇嫩的秀颊。被他这么抚弄青丝,她虽窘,却没想过要拒绝他。

  迷糊鬼!

  「没关系,我的让你用。」低笑道,他深邃的眼眸有她见不着的万缕情切。

  他的话使她重新注意方才被他塞进手心的东西。「这是你的?」她轻举细腕,端详着眼前的木簪子,一脸狐疑。

  这簪上雕了梅花的图纹,显见是女人所用的。

  单手固定好髻儿,他倾身取过她手中的簪子,将之慢慢没入柔发中。

  他没回答她,也没告诉她,这簪子于他而言有多重要。

  这是他娘亲的宝物。

  从前家贫,长孙老爹只买得起这支木簪赠予娘,她向来没有多余的饰物,只有这么一支簪子绾髻,即使后来家道从容,再多的华饰也取替不了它,她仍旧天天簪着,直到爹走了,她为免睹物伤情,这才把跟随她大半辈子的木簪取下,然后交到他手上。

  娘曾在私下戏言,假如他是个女娃儿,这簪子便是嫁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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