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袍掷于地下,绫妍将手中烛台一推,瞬间大火雄燃。
她看到两人的定情信物在这一刻,变成黑灰,变成残片,随风而逝……
她亦看到,在他的眼中,有同样绝望悲苦的神情。
风和日丽的日子,望着满眼姹紫嫣红,绫妍的心境却似寒冬飞雪。
自从那一夜与千帆决裂后,她就就了行尸走肉,哪怕这明媚阳光普照,亦让她觉得如在地狱。
“上官小姐——”李隆基自远处走来,身后的奴婢手中皆提着篮子,篮中装有鲜花,“怎么独自在这儿发呆?”
“王爷好兴致,”绫妍淡淡抬起眼眸,“是给王妃送花吗?”
“呵,这是给你的。”他微笑地坐到她身边,“太医说,花香能让人提神,你看,插到花瓶中观赏的好,还是制成干卉,用于熏衣?”
“王爷费心了……”自从搬回宫里,李隆基就对她格外亲近照顾,三番两次送来礼物,只为博她一笑。
她本以为这是看在韦千帆的面上方对她多加照顾,可从对方的眼神微笑之中,她却察觉到不寻常的东西。
“这会儿正是午膳时间,王爷不必去陪王妃用膳吗?”她随口问道。
“呵,不必。她此刻在我父皇宫中伺候,姑母也在那儿。”他有问有答。
自从平定韦后之乱,太平公主虽想自立为帝,但碍于朝臣反对,只得暂时推举李隆基的父亲登上皇位。
绫妍忆起死去的堂姐,越发觉得她死得冤枉,明明有顺应天命的遗诏护身,却仍然救不了自己的性命。
“王爷还是多陪陪王妃吧,将来纳了侧妃,恐怕更没时间了。”绫妍淡淡道。
“谁说本王要纳侧妃?”李隆基摇头,“遇不上中意的女子,宁可把这事一直搁着。”
“皇上还盼王爷开枝散叶呢,说不定,将来王爷有被封为太子的一天。”他平乱有功,若太平公主不从中阻碍,他极有可能继承皇位。
“再说吧……”他忽然叹息,凝视绫妍,“天下女子万千,却无一人……能让我心动。”
这话什么意思?是在暗示她什么吗?
她笃定,李隆基是胸怀坦荡之人,知道她与千帆的关系以后,断不会再有纳她为侧妃的念头,可此时此刻,暧昧的气氛却弥漫四周……
“上官小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继续在宫中任尚服一职?”
“我还能去哪儿?”绫妍苦笑。
“或者……寻一户登对的人家,了了终身大事?”他这话意味深长。
“好啊,那就请王爷替绫妍留意一下。”
“真的?”突如其来的爽快答应,倒让李隆基一怔,“那……千帆呢?”
“除了韦千帆,我可以嫁给任何人。”她冷冷回道。
“任何人?”他重复这三个字。
“怎么,王爷有适合的人选?”她故意巧笑,“那就替绫妍做个媒吧。”
李隆基霎时沉默,但从他惊喜的神情,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知道自己很傻,不该为了赌气而随意答应出嫁。
但她胸中有股闷气未除,无论做什么,都带着报复的心态,这一切只有一个目的——让千帆和她一样痛苦。
第9章(1)
她要嫁给李隆基,甘为侧妃。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韦千帆正在照料缠绵病榻的母亲,大夫说,他娘随时会醒来,所以,他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床前。
像这样昏迷多年的病人,一旦醒转,或许可以继续延寿,也或者只是回光返照,醒转之日便是死亡之日,所以他必须时刻守候,只怕不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然而,听到这个消息,他决定即刻进宫。
有一些话,他不得不对她讲,为了她终身的幸福着想。
迅速备了车马,驶进宫门,直入尚服局,来到他昔日熟悉的房间。
她正坐在几案前,不知在绘制什么,精致的毫笔一画又一画,仔细而缓慢。
她抬眸,看到他突然出现,表情有片刻愕然,但随即,恢复冷淡。
“韦大人有何贵干?”绫妍淡淡道。
“传闻是真的吗?”他直接问。
“关于我改嫁的事?”见他微微颔首,她笑答,“没错,过几日我便是临淄王侧妃了,哦,不,现在应该称作三皇子,说不定是日后的太子。”
她摆出一副攀龙附凤的模样,只是为了刺激眼前这个人……
看着他越是难过,她越是解恨。
“绫妍,你要三思——”韦千帆顾不得伤心,极力劝道:“所谓齐大非偶,你知道吗?”
“奇怪了,”她冷笑,“三皇子不好吗?他可是你甘愿效忠的人呢。”
“若他只是三皇子,只是从前的临淄王,你与他两情相悦,这椿婚事我自然举双手赞成。”韦千帆急切道:“可你方才也说了,他也许是日后的太子——绫妍,一入宫门深似海,宫中多少嫔妃孤苦终老,你难道没看够吗?”
“你住口,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不会得宠?”绫妍拍案而起,“三皇子多年来一直对我念念不忘,现在更是关怀备至,我实在想不出世上还有第二个比他更好的人选。”
“一旦为帝,便不可能对一个女子忠心痴情,他会变,世人也不允许不变,谁要能三千宠爱集于一身,世人便会说她是祸国红颜,妲己,妹喜,褒姒,难道不都是如此吗?何况王妃的娘家势力显赫,怎能允许你独霸恩宠?”他语重心长,悉数分析,只希望她能及时悬崖勒马,回心转意。
“够了。”绫妍丝毫不领情,狠狠地瞪着他,“韦千帆,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更好的丈夫,并非出身帝王家,可是家境殷实,才貌出众,一辈子疼惜你,只爱你一个人……”
呵,听上去的确不错,可她哪有福气,能遇到那样的丈夫……眼前的他,倒符合他说的条件,只可惜,他们再无厮守的机会……
“我心意已决,”她咽下所有的泪水,笃定道:“就不劳韦大人费心了。”
“绫妍……”韦千帆的喉间涌起了一阵苦涩。
“绫妍也是你叫的吗?”她睨视他,直言要求,“韦大人,从今以后,请称我上官尚服。”
他怔住,目光里一片痛楚,但终究忍住,颔首道:“我明白了,上官尚服。”
这样的折磨,这样的揪心,正是她想要的,她就是想看他撕心裂肺,憔悴不堪的样子……
“我正在构思出嫁时穿的礼服。”绫妍浅笑,呈示方才描绘的图样,“韦大人能帮忙看看,给些建议吗?”
又是一把隐形的刀子直往他胸膛里刺,明知他这样在乎她,却还叫他亲手为她设计嫁衣,天下大概没有哪个男子能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但他终究只是默默地接过图册。
谁让他这样宠她,内心觉得负疚于她……就算她真的刺他一剑,他大概也会欣然接受吧?
“韦大人觉得怎么样?”绫妍故意问。
“奢华有余,但典雅不足。”韦千帆低哑地道。
“既然韦大人有意见,不如就替小女子设计,如何?”将沾了颜色的细毫笔递给他,移位供他坐下。
他犹豫片刻,强忍着悲痛,终于还是在纸上徐徐勾勒起来。
“侧妃不同于正室,牡丹凤凰等过于尊贵之物,最好不用,但又要表现皇家风范,建议上衣以芍药花为题,浅紫,粉红为色,再搭配大红绸带,突出婚庆喜气。裙裾百褶款式,绣以石榴花瓣,石榴多子……意喻侧妃娘娘日后多子多福……”
话说到最后,声音越发哽咽,几乎低沉到难以持续,但他中断片刻后又继续说下去,努力支持到终了。
笔尖轻颤,好几次晕开了颜色,但他以袖角轻拭,不惜污染衣衫,亦要给她一幅洁净的图卷。
这大概是他唯一可以为她做的——为她而画嫁衣裳。
倏地,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大人,韦大人,请大人速速回家——”接着一个小太监匆忙的跑来传话。
“怎么了?”韦千帆一怔。
“大人家里派人来说,令堂已经醒转。”
突如其来的喜讯,让本来沉浸在伤心中的人,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他呆坐片刻,猛地站起来,脚下却似生了根的无法移动。
“这就要走了吗?”绫妍故意讽刺道:“真是恭喜韦大人了,还能与令堂相聚——可我却再也见不着我姐姐了。”
他抬眸,凝视着她,沉默良久。
“大人,可要奴才备车?”太监问道。
“走吧,快走。”绫妍冷笑,“看起来,这件喜服终究还得由我自个儿构思才成。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世上谁也靠不住,唯有靠自己。”
尖酸的话语传入他的耳际,他喉间微微起伏,终究没有移步,重新坐下。
“公公,麻烦给我家里人回个话,就说我迟些再回去。”他回答。
“大人,你确定吗?”太监微愕。
“去吧……”他颔首,在两难的抉择中,他最终选择了她。
“韦大人可真给面子啊。”绫妍浅笑,“竟为我舍下娘亲,这是何故?难道真是出于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