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荼蘼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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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睡不好,我已经睡不好很久了……我想你应该也知道……”

  眼前的女人,非常紧张,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紧张,这么不安。

  她瞧着旁边,不自在的伸手环抱着自己,缓缓摩擦着双手的手臂,好像屋子里的冷气只有八度,而不是二十八度。

  这女人看起来活像站在雪地之中,他想将她拉到怀中,却怕惊扰到她。

  渺渺咽着口水,道:“上个月,我在街上,买了一盒香,那味道很好闻,店员说能够安眠,我想,试试也无妨,所以就买了。”

  渺渺将视线拉回他脸上,等着他的评论,但眼前的男人,脸上没有表情,他没有嘲笑她,也没有指责她,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

  不知何时,他已经椅子转了半圈,面对着她。

  “然后呢?”他问。

  “我点了那盒香。”她往视着他,道:“然后做了梦。”

  他还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她知道,接下来才是重点。

  深深的,再吸口气,怕自己反悔,她快速的开口:“我梦到我回到了战国时代,交了一个朋友。”

  她屏住气息,看着他,等着他大声嗤笑,或生气。

  但他只是以手撑着脸,一语不发的,用那双深幽的黑眸瞧着她,薄唇微启。

  “叫什么名字?”

  渺渺一怔。

  “你的朋友。”他说。

  她瞪着他,张嘴,开口:“刀荼蘼……她叫刀荼蘼……荼蘼她,是个总管……”

  话一起头,就再不敢停下。

  在来得及后悔之前,她已经滔滔不绝的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字字句句,如泉似水,轻轻从嘴里涌出,飘散在空气中。

  第12章(1)

  她说出来了。

  关于铁子正,关于刀荼靡,关于那上柱国,和他的夫人,还有那位和卖香的咖啡店员长得一模一样的阿澪,以及消失无踪影的那间咖啡店……几乎是一气呵成,没有什么停顿。

  他的电脑主机,轻轻运转着;墙上的冷气,无声吹送着凉风。

  他的卧房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男人脸上,波澜不兴。

  渺渺看不出来,他有什么感觉。

  然后,他开了口,问:“今天晚上,你就是在找那间店?”

  “对……”

  反胃的感觉,又再次上涌,再一次的,她不自觉来回轻抚着自己的双臂。

  “你觉得,我疯了,对不对?”

  渺渺颤颤开口,想扯出轻笑自嘲,却没有办法,言语里,只有藏不住的慌。

  “不。”他把手放下,慢吞吞的说:“我记得你说的盒子和香炉,你摆在床头。”

  “你看到了?”她愣愣。

  “嗯。”他点头,道:“至少,那个,不是你的幻觉。或许,你只是一时情急,太紧张,才记错了咖啡店所在的地方。”

  是吗?

  “你……相信我?”她无法置信的悄声轻问。

  过去一个月,这个女人确实睡得比较好一点。

  他很清楚,他每天都会忍不住探看一下,那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她的房间,就在他窗外,正对着他的。

  “对。”他瞧着她,说:“如果你疯了,我想你没有办法如此正确的,处理你手边的每一份工作,过去一个月,你不曾搞砸过它们,不是吗?”

  的确。

  他点出了一个她不曾想过的事实。

  渺渺惊讶的看着他,喃喃回道:“没有,昨天之前,我没有搞砸过任何一件工作。”

  他将两手交握在身前搭成塔尖状,定定的看着她,道:“所以,我想你不需要太过紧张。

  无论如何,至少他没有生气,也没有为此哈哈大笑。

  眼前的男人,认真看待她的恐惧。

  渺渺震慑的瞧着他,屏息,然后吐出,突然有些腿软,却又感觉不安。

  应该这样就好,她应该算了,他能体谅她的状况,而且他认为她没疯,只是太累而己,可是……

  “如果……如果我告诉你……”她忍不住,她无法再一个人,承受这整件事,而他又是如此理智冷静,于是话又悄悄溜出口。

  “我觉得,荼靡是我呢……?你还是觉得我没疯吗?”

  孔奇云微微一房。

  渺渺看着他,口干喉紧,白着脸,哑声道:“我觉得,荼靡是我,我就是荼靡,不只……在梦里……不只昨夜而己……”

  “怎么说?”他问。

  “我记得,一些没有梦到的事,我不应该晓得的事。”渺渺舔着唇,痛苦的哑声道:“我记得,铁子正牵着荼靡的手,带荼靡离开刀家……我记得,有一日荼靡去朝市,天正下雨,淋湿了被锁在街边的小蛮奴,却无人理,她本想下车买奴,但另一辆车舆停下,铁子正抢先了她一步,买了那奴,一把抱起那孩子,亲手把锁给解了……你知道吗?他一点都不嫌那孩子身上脏,沾了泥,爬了虫,藏了蚤……”

  声,轻如风。

  她的眼,迷离朦胧,不知何时,又再悄悄泛红。

  “我记得,有年冬日,他强要刀家派人来探我,逼着他们,对我嘘寒问暖……何必呢?明知都是虚假,却执意要做?为了什么?为让我安心?就这样,他愿意年年都砸下千金万金?”

  她那悲伤酸楚的怔忡摸样,喑哑吐出的一言一语,都教他心惊不己。

  不由得,起身握住了她的手。

  “渺渺。”

  她身一震,回神抬首。

  他极力维持着镇定,告诉她:“人的大脑,会欺骗自己,将梦里不足的部分,自动补足,或许你也只是这样而己。”

  “但是,那个梦……好清楚……”她睁着赤红大眼,轻颤。“我记得,他身上泉涌而出的血,好热、好烫,既湿,又黏,止不住……我怎么样也止不住……”

  “那不是你,是荼靡,刀荼靡。”他轻喝,抚着她的脸,制止她的低语。

  “我知道……我知道……”渺渺喉头一哽,仰望着他,痛苦的说:“那不是我,是荼靡。可我不曾接触过战国时代的文物,甚至没有看过相关电影小说,只是过去这个月,梦到过而己,为什么现在却会知道那么多当时的事情?我知道丝麻该如何精练,怎样脱胶、染色,晓得能用一匹绢,换多少米。我还清楚市有分早午晚,管理市场的官叫市令,收的税叫布,有分总布与质布。我知道季春之月不伐桑柘,孟夏之月不伐大树。我知道他们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

  她很害怕,非常害怕,越说越害怕。

  “我甚至可以背得出,楚国所有的爵位与官职。”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渺渺在他身前,抖颤迷惑的问:“我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历史系的……又不是历史系的……”

  她是这么恐慌,如此困惑,整个人抖得如风中落叶,他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强调:“那只是梦,只是场梦而己,你应该把它忘了。”

  “我知道我该忘了……”她将脸埋在他肩头,痛苦的哽咽喘息,“但我忍不住、忍不住想,或许,那不是梦……不只是梦……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是我的……前世?否则……我怎会如此清楚?怎会这般……感同身受?”

  前世之说,只是怪力乱神,没有科学实证。

  他应该振振有辞的告诉她,却说不出口,只有心阵阵紧缩,只能收紧手,将她紧拥。

  原以为,她做恶梦,是因为难以摆脱,丧亲之痛;却未料,困扰她的,却是更混乱的状态。

  “孔奇云……我疯了吗?”她的问题,好小声、好小声,闷在他肩头。

  他抚着她的后脑,抚着她的背,实际的道:“或许你应该去看医生。”

  她喉咙紧缩,同意:“或许,我应该去看医生。”

  但她不想。

  他知道,她也清楚。

  这一切,太荒谬,太超乎常理。

  若那场梦,并不是梦,若她记得的一切,事后被证明都是真的,两人几乎可以确定,她会被心理医生当成医学案例,新闻记者会找上门来,家门前会日夜被狗仔包围,或许记者狗仔在兴头过后就会消失,但她这辈子,却绝对会因此被贴上怪胎的标签。

  况且,那个梦,太过私密,他怀疑她有办法,和陌生人谈论。若非压力太大,快将她逼疯,恐怕她也不会和他说。

  事实上,她愿意讲出来,己出乎他意料之外。

  这个女人是如此倔强压抑,顽固得像颗石头,要不是两个人已经解开了多年的误会,要不是他昨晚,刚好人就在那里,恐怕她至今,都还要压着。

  她担心自己已经疯狂,害怕面对那些真相,慌得无人可以商量,才找上了他。

  “或许,”他建议:“我们可以再去找找看,你说的那间咖啡店。”

  “你愿意……”渺渺微讶,抬首轻问:“帮我?”

  只见他低着头,抬起手,轻抚她的脸,黑瞳幽幽,问:“为什么不愿意?”

  至此,才发现,自己在他怀中,揪着他的衣,贴着他的身,依偎着他。

  微微的,小小一惊,该退开的,却又不想。

  亲密的氛围,飘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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