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墨本来也要跟的,但她夜里踢被子,清晨起床有些咳嗽,只好含恨地窝在家里养病。
见三人行变成两人独处,于百忧乐得眼眯嘴弯笑不停。
方笑颜不禁嗔他。“亏翠墨以前那么帮你,她现在生病了,你却这样开心?”
“我不是在笑翠墨姊姊生病,不过……”他直勾勾看着她,伸手牵她的手。
她缩了一下,终究没闪,任由他将她的小手牵入掌中。
他的手掌又软又厚实,带着一股炽人的温度,让她的心也不由得烫了起来。
他小心地牵着她。“我只是太兴奋,终于可以跟方小姐单独一起。”
她的脸立刻红了。“你……油嘴滑舌。”
“我是真心的。”他向她靠近一步。“方小姐——不,笑颜,我可以喊你的名字吗?”
她颤了一下。不知为何,一听他喊自己的名,她的心湖就阵阵波动。
她好紧张,手心有些冒汗了。
“笑颜?”他又试探地唤了声。
“嗯!”她轻应,没有多说什么,却是默许了他的言语和动作。
“笑颜,我真高兴。”他拉着她的手,人都快飘上天了。
她双唇抿起害羞的笑。“我也是。”
于百忧霎时呆了,痴痴地看着她好久,才回过神。
“那……那个……笑颜,我们去坐船好不好?”总不能在半道上杵着吧?现在才巳时,距离太阳落山还有好久。他安排了很多事,想跟她一起共度,然后,他还想问她,记不记得槐树村那个差点被马蜂螫的男孩?
她点头,任他拉着走到湖边,平静的湖面上,一艘饰满鲜花的花舫正在湖上随波飘荡。
她才走近,便闻到一股清新的香味,淡淡雅雅,让人整个心头都甜蜜起来。
“你准备的?”她问。
“嗯!”他扶着她上船,一名船夫把桨交给他之后便离开了。“喜不喜欢?”
她轻轻颔首,坐在船头,看见几上已经备了香茶点心,香酥片子、西湖龙井、豌豆黄、核桃糕,还有腌蜜枣,全都是她喜欢的。为什么他如此清楚她的喜好?
“是翠墨姊姊告诉我,去游湖,一定要准备这些。”他也诚实。
她低喟一声,翠墨把她“出卖”得真彻底,不过……
“你是第一个让翠墨这样帮你的人。”
他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翠墨姊姊说,与其上寿春医馆排队拿药,不如把我拐进方家,若有家人生病,也方便些。”只是,为什么要他进方家?不是方笑颜入于家?
方笑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确实很像翠墨会做的事。”
那个翠墨很刁钻,但没有坏心眼,所以于百忧才任由她整治。
“笑颜,你家哪个人生病了?要不要我去看一下?”
她又笑了,他现在这种反应还真像翠墨说的——方便。
“是王管家的父亲,他从小就看着我和翠墨长大,我们都叫他王叔,今年九十好几了,总有些老年病。你和袁大夫刚到柳城义诊那时候,王管家就带他去看过一次,袁大夫说只是体虚,妥善调养就好。本来药是王管家取的,但春天到了,他上庄子派种,一时回不来,就由我和翠墨代为排队领药。”
“如果只是拿药,我去看一下,再把药单写给你,你上其他医馆抓药,也可以免除排队的辛苦。”
“药单袁大夫早就写给我了,只是去别的地方拿药,就不能关照寿春医馆了。”
他想起来了,袁清妩提过,在人人都接受舍药的时候,她是难得肯掏钱买药的人。“谢谢你。”
“哪里,你和袁大夫做的事才值得感谢,只是……你们很辛苦吧?”
“二师姊高兴,就不辛苦了。”
“但你们每天贴的药钱那么多,撑得过来吗?”
“嗯……还好。”他不好意思说,自己一直在劫富,济他这个贫。
方笑颜也知道他干的好事,很想问他,这梁上君子的事,他做多久了?这样长期下去,能行吗?
但她若开口,很难不暴露自己是一枝梅的身分,几经思量,还是不说了,话题便断了下来。
于百忧把船划离了港口,摇摇晃晃地,渐渐驶到了湖心。
随着正午的日阳爬上头顶,原本烟波浩渺的湖面褪去迷蒙,展露出青翠妖娆的身姿。
春风吹过碧湖,隐隐还带来几许丝竹管乐之声。
于百忧给她介绍,湖的另一边有一座荟文馆,正在举行文会,文人才子都聚在那里品茶论诗、议文奏琴。
方笑颜闭上眼,沉浸在细微的诗歌之声当中,心弦也随着那声音而撩动。
恍恍惚惚,不知谁唱了段: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她微微抬眼,便见他风采的笑,在这如画山水中闪亮着,璀璀璨璨的,一直、一直印入了她心坎。
第6章(1)
中午,于百忧在陶然居订了一桌全鱼宴招待方笑颜。
他们坐在二楼包厢里,推开窗,放眼便是澄碧的湖水,点点波光,在金阳的照射下,光彩闪烁。
不久,小二端上菜肴。
那一条大鱼被厨师做成了十八种菜式,从鱼头到鱼尾、甚至是鱼鳞和鱼肚肠,没有一样是被弃置的。
方笑颜看了也惊叹。“又是翠墨告诉你我爱吃鱼的?”
“多亏了翠墨姊姊。”就因为有那个军师,于百忧今日打点的每一项行程都令方笑颜很愉快。
翠墨当然居功不小,不过……他的用心,她也感动。
“陶然居的大厨不轻易做一鱼十八吃的。”
“我凑巧治好了他缠绵病榻多年的娘子,所以他为我破例。”于百忧替她挟了一块炸鱼鳞,送到她碗里。“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这道菜得选超过二十斤的大鲤鱼,每片鱼鳞都有指甲盖那么大,裹上蛋汁,往热油里滚一下,鳞片受热卷缩起来,正是香酥可口。
方笑颜尝了,果然美味。
“好吃。”她唇边荡起了笑,眼眸里也漾出一片温柔波光。
他瞧得有些痴了,竟忘了再动筷。
“你怎么不吃?”她给他盛了一碗汤,送到他面前。
他见她素手持杓,皓腕如玉,低垂的眉眼间抹着浓情密意,心湖顿起万顷波。
情不自禁地,他便将忍了好久的问题说出口。
“笑颜,你可曾到过一处叫槐树村的地方?”
“槐树村?”她想了一下,摇头。“没印象。”
“那你是否曾在树林里救过一名差点被马蜂螫的男孩?”
“啊!”她手中的筷子落在桌上。“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你拉着男孩一起跳进河里,躲避马蜂的追击,对不对?”他神色紧张。
“你——”不是这么巧吧?她看着他,十八年前,他应该也就五、六岁,恰是她救的男孩那个年纪。
可那件事后,她因落水、着凉,连发三天高烧,对男孩的形容不存记忆了。
她唯一记住的是,那一日的河水好冷,而自己养病期间喝的药好苦。
“就是我!”于百忧看她的样子,便知自己找到了救命恩人。“那天,你救的人就是我!”他激动地拉起她的手。
“真的是你?”她不敢相信。
“是我。那一日,爹娘送我到槐树村,让我以后就跟着爷爷、奶奶住,可我舍不得爹娘,就跑进林子里发脾气,拿石头乱砸,才会误触马蜂窝。”
“原来如此。”她笑了。“那天之后,我病了,一直不知道你怎么样,现在晓得你没事,真好。”
“多亏了你。”他太激动了,便凑到她身边,轻轻拥着她。
她吓一跳,本来想躲,但见他因为欣喜而焕发光彩的脸,却莫名一阵情迷。
隐隐地,她心湖波动。这莫非就是所谓的姻缘前定?
早在十八年前,他们便有了牵扯,十八年后,相隔千里,命运又把他们送到了一起。
“我……我真没想到,你还认得出我……”
“我当然认得——不是,我记得你的声音,那天落河后,我听见你尖叫,我以为你被马蜂螫了,很紧张……”于是,他从身体到心里,记住了她的音调,永远难忘。
她眼底闪过一抹惊悸。那日,她确实被螫了,这也导致她好长一段时间身体虚弱,连起身吃饭都会喘息。
“你真被螫了?”是他害了她。
“没事了,都过去那么久,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而且她还因祸得福,有幸跟着满天星学了武,如今,上树爬墙,样样难不倒她。
她的生命因他而拐了一个弯,但她更满意现在的日子。
“对不起。”这是相隔太久的抱歉。“还有……谢谢你。”
他话语里的沉重让她心疼。“别放在心上。任何人看见这种事,都会伸手的。”
“可你确实救了我。”若非她,他早就死了。
“应该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吧?我记得那日马蜂离开后,我发现你晕了,想推你上岸,可惜力气不够,推了好久也不成,当时,我真怕你淹死了。”
“对不起,我不会泅水。”对一个男人来说,真没面子,所以他立刻又补了一句。“但我现在学会了,而且很厉害,浪里白条算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