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吗?”她干笑。
“不能。”
那干么问?扁起嘴,见他已下了皇辇,回头朝她探出手,她不得不由着他牵着下皇辇,尽管她始终瞪着地面,但还是听得见周遭的窃窃私语,像是在对她指指点点。
“抬起头来,地上没有银两,银两全都摆在桌上。”
闻言,阮招喜蓦地抬眼,朝几步之外的长桌看去,果真瞧见桌上及地面皆是一盒盒的木箱,再走近一瞧,竟是一锭锭的银两,全是国库里的银亮官银,霎时教她瞠圆的眼化为细细弦月。
“哇……”天啊,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太阳很亮,照得银两也好亮,亮得她眼睛好刺,刺得她心跳好快,就快要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惊喜。
“你是怎么了?”瞧她笑眯眼却又一脸难受地捂着胸口,他不禁好笑。
“好多银两。”她高兴到气虚,快说不出话。
“想瞧,回宫后,朕再带你到国库瞧。”
“真的?”她一脸正经的问。
“君无戏言。”
“好好,你可千万要记住,别诓我!”真给她机会拜见金山银库,她一定要养足精气神,好生膜拜不可。
青羽不禁摇头,牵着她的手来到长桌前,问着知京府赈灾的状况,以及百姓的居所如何处置等事宜。
阮招喜的眼则是从头到尾,始终忠心耿耿地盯着那一箱箱银两,然而当她发现领赈金的灾民乞儿愈来愈多,银两愈来愈少时,开始觉得心头发痛。
她这一生到头来,所用银两皆是自己辛苦挣来的,就算偶尔耍点手段,但好歹还是赚得光明磊落,然而这些人之中,分明有许多是游手好闲之徒,为何他们不用干活也可以坐享其成?
“怎么了?”身旁的青羽察觉她面色有异,不禁靠近她低问。
她却置若罔闻,一双眼直盯着领赈金之人,直到有一人来到面前,她纤指一指,中气十足的质问——
“你!你根本不是乞丐,为什么也跟着领赈金?”
被点中的人登时呆掉,拿在手中的银两也不知道该放还是不该放,只能傻在当场。
“你不是乞丐?”青羽眯起眼,一旁的知京府使了个眼色,随即有衙役上前。
“恕罪、饶命!草民只是、只是……”
“还有你,你也不是乞儿,你老是在震天楼白吃白喝!还有你,还有你!”
阮招喜一个个点,人就被一个个押走,见状,原本排在后头想要借机发笔小财扮乞儿的人,立刻一哄而散,就怕被人拆穿,得去吃牢饭。
青羽惊讶地看着她。“你真认得出他们不是乞儿?”
“皇上,居无定所的乞儿和灾民不可能有着净白的指甲,眼神也不可能半点感谢之意皆无。”骗人没当过乞儿喔?想当初她爹刚走时,她也当过好一阵子乞儿,所以乞丐的习性,她大概都知道。
“……招喜,你吃过不少苦。”尽管她不说,他也猜出她以往过的是什么生活。他清楚她家中的状况,了解她扞卫家人的做法,可以想见为了攒钱,她吃了多少苦。
“唉,要是吃苦挣得到钱,那就不叫苦,苦的是连攒钱的办法都没有。”她看着眼前经过的老者,看他只拿了一人份米和布匹及一锭银子,不禁问:“皇上,可以多给他一点吗?”
“可以,交由你作主。”他轻点头,便见她上前,多拿了几锭银子给那位老者。
阮招喜镇守在赈金那关,用看透世间凉薄的眼审视每个人,来决定给予多少的赈金。
但是,当老弱妇孺渐少,领赈金的人慢慢变成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后,她的脸开始苦了,握在手中的银两像是变得更重,教她百般不愿放开。
第8章(2)
“招喜?”
“皇上,他们要的是安居乐业,而不是你的善行,与其给他们银两,倒不如给他们活下去的差事。”她愈说嘴愈扁,握在手中的银两愈不肯放。
“城北有很多废墟嘛,你与其花大钱修缮梨壶殿,为什么不愿意拨一笔银两要木工好生修整那片废墟,让这些难民有居所安定,好让他们可以找些差活?”
“……招喜,你说的真好,朕记在心上了。”青羽认同点头,但还是催促着。
“银两该给人了,总得先给他们一顿温饱,才能干活。”
“你知道吗?这工作不该叫我来,应该叫我娘来才对。”她向来不是散财童子的命。
“这是个好想法,待会朕再差人去将你的娘亲和弟弟找来,可好?”
“真的?”她狐疑地看着他,银两依旧像是在她掌心生根,不走了。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他拉着她的手,硬是把银两递出去。
她苦着脸,终于松手。“是啊是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是我现在还活着,就活在生死之间,我也很需要钱养家啊。”说她自私也好,反正她就是舍不得嘛,她多想要私藏两锭分给家人啦!
她的责任未了,可往后却无法再为家人攒钱,从善还没参加乡试呢,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况且家里还有个娘捡来的娃儿,要将他拉拔长大,得要花费多少?
光是想到这些,她的手就真的放不开呀……
“放心吧,你身为朕的侍妾,朕怎么可能亏待你的家人?”
“欸?真的?”
“当然,朕绝对会妥善安排。”
阮招喜看着他,突地笑开,往他胸口一拍。“早说嘛!”这下她不但交出银两,看妇人手上抱了个女娃,还特地多塞了两锭。
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但她总认为有能力的人就要自己攒钱,不能依赖他人。但老弱妇孺则不同,因为他们不是不攒钱,而是没有能力,这是可以体谅的,也正因为如此,她当初才会选择扮男装干活,比较不会遭人欺,饷银也比较高。
私心里,如果她有能力,她当然也想帮人,否则当初她怎么会允许娘老是胡乱捡东西回家养?
眼角余光瞥见又有个身强体壮的少年走来,身穿简单青衣,看起来身家不宽裕,但也绝对过得去,于是她眯起眼,不太情愿给钱的当头,却蓦地发现那人长得还很面熟……
“从善?你怎么来了?你不可以领赈金,我会拿钱回家的。”
既然皇上已经允诺宽待她的家人,她的家人当然就没有权利拿走半锭赈金。
“……我不是来领赈金,我是带娘来看你。”阮从善无奈地看着她一身锦衣华服,立刻明白她被拆穿了身份,而且……看向她身旁的男人,他更加确定刚刚老远看见的并不是幻影,皇上真的是姐姐带回家的那个小双子。
“娘也来了?”阮招喜喜出望外地往后看去。“娘!”
喜娘怀里抱了个男童,笑眯眯地走来。“哎呀,招喜这装扮真是美,和我年轻时可真是像极了。”
“娘……”阮招喜害羞地垂下脸,不知道要怎么跟家人解释她在宫中的奇遇。
可喜娘怀里的男童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说:“才不像呢,大娘比较漂亮。”
“臭蜻蜓!”阮招喜立刻眯眼瞪他。
“……青廷?”
忽地,青羽低喊了声,阮招喜不解的看向他,耳边便听见老被她骂臭蜻蜓的男童幽幽出声。
“……父皇。”
“嗄?”她再度呆掉了。
一场赈灾,谁也没想到竟会演变成一出父子相认的戏码。
青羽这才知道,原来他始终找不到儿子,竟是因为他早被喜娘救走,带回家中静养了。
转眼间,阮家人竟成了皇朝的大恩人。
青羽当机立断的将他们全带回宫中,差来新任宰相商议,最后封阮从善为太子侍读,喜娘为三品治国夫人,赐华宅一幢,美鬟数名,而阮招喜则封为钱妃,所有事宜特地要阮招喜领命去办,并特地准许她明日再回宫,打算让他们一家三口暂时小聚一番。
而流落民间许久的青廷太子自然回到东宫,青羽也差来太医,确定他的身子是否已完全康复。
“启禀皇上,太子身子无碍。”许太医看诊完毕,如是道。
“是吗?”他松口气。“下去吧。”
“下官遵旨。”
他坐在床边,直盯着回宫后便一言不发的儿子。
“父皇已经有多久没好好看你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失职的父亲。
他明明曾在招喜家中看过他的背影,听过他的声音,却没有认出他,只因他已经许久没见到这个儿子,根本不知道他已经长这么大了。
如今仔细看他,才发现他的眉眼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然而他看自己的眼神,却跟看个陌生人没两样。
“……大娘……”青廷细声咕哝。
“你想找阮大娘吗?”
“嗯。”
“她待你很好?”
“嗯。”青廷用力点头,却始终不看他。
“廷儿,父皇以为你已不在人世了。”青羽俯身,将他紧搂住。他的母妃亦是被毒死的,所以,他可以体会儿子想要从其他人身上寻找母妃的影子。
“往后不会了,父皇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