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他的话打动了青廷,只见他唇角抽搐几下,忍不住嚎啕大哭。
“父皇……母妃死了、秀儿也死了……我好害怕,秀儿要我赶紧走,可是,我不知道要去哪……”泪水一旦淌落,就再也止不住,仿佛要将连日来的担心害怕一并哭尽。
青羽搂着他,让他放松大哭一场,别将痛楚压抑在心。
“那晚,我和秀儿在殿外花园走着,结果淑妃来了,皇后也派人来了,却突地听到殿内有东西打翻的声音,秀儿带我跑到殿内,就瞧见母妃躺在床上吐了好多血,母妃说晚膳有毒,有人要下毒手了,所以要秀儿赶紧带我走,秀儿本来要带我去找父皇,可是通往前廷的路全都有人挡着,所以秀儿只好带着我往北走,一路上我还跌倒,是秀儿抱着我跑的。”
那一夜对青廷而言,是生死存亡的一夜,他记得份外清楚,就连那一夜的寒冻,他都忘不了。
他一直恐惧着、压抑着,常常在夜里惊醒,全都是大娘搂着他,唱小曲哄他入睡的。
“淑妃也在场?”青羽一愣。
“嗯,淑妃陪母妃一道用膳,后来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进殿,送了母妃一个香囊。”
“那淑妃是何时走的?”
“不知道,那时候一团乱,我不知道……”他扁嘴哭断肠,惹得青羽万分不舍地替他擦去泪痕。
“没事、没事了,有父皇在,父皇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他沉声保证,哄着儿子入睡,心里却疑猜渐生。
第9章(1)
当阮招喜领命,带着娘和弟弟迁入华宅再返回宫中时,竟得到教她难以置信的消息。
“皇上摆驾芙蓉殿?”眯起水眸,她瞪着眼前看守拂月殿的小太监。“你确定?”
“回娘娘的话,奴才不敢骗娘娘,皇上确实是摆驾芙蓉殿。”小太监颤巍巍地垂下脸,最后干脆跪下。
阮招喜的心乱作一团,但她仍力持镇定。“起来,怕什么呢?”
“娘娘?”小太监戒慎恐惧地抬眼。
“……是敬事房前来接驾的?”她问得极轻。
“是。”
沉痛地闭上眼,她低声说:“下去吧。”
“是。”小太监如获大赦赶紧离去,就怕惹祸上身。
坐在锦榻上,阮招喜有点恍惚地盯着寝殿内的四柱大床。
昨晚,他们才在这张床上恩爱过,他也说过从今以后只要她一人,为何……不过是一天的时间,承诺便转眼成空?
其实她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独享他的情爱,可是她真的无法容忍和其他嫔妃共享他,更无法想像他拥抱其他嫔妃的样子。
可,这就是后宫的规矩,是不?
这是王朝的律例,皇上必须坐拥后宫,充实子嗣,然后……再眼睁睁看着后宫不断上演夺位争斗的戏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但这算什么?
他特地给了她一夜的时间与家人小聚,然而她提早归来,迎接她的竟是他的偷情……不,他没有偷情,身为皇上,这是他的责任,她无权责怪,还必须闭眼纵容!
她厌恶这种感觉。
以往,她特地牵芙蓉殿这条线,那是因为她确实发现他会在芙蓉殿内多待片刻,如今他临幸的依旧是淑妃……要说他对淑妃半点好感皆无,她绝对不信。
他可以多情,她不能;他有他的责任,她没有。所以,她可以选择放弃这样的生活吗?
她不要每天过得战战兢兢,更不要自己的孩子像他,像青廷,在宫中活得那么艰辛,日夜在险境中求生存。
一滴泪掉得仓卒,在金红锦织宫服上晕开,就连她自己也错愕了下。
“唉,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早知道的事,不是吗?”阮招喜挤出自嘲的笑,眼泪却掉得更凶,最后索性闭上眼,无声哭个痛快。
大哭一场之后,她的心思更清明,也更加确定自己想要的。
宫律无法改,但她的心可以,她是自由的,谁都不能捆绑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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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羽离开芙蓉殿回到拂月殿时,已是二更天。
拂月殿内没有心爱女人的身影,这自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是他给了她一夜的时间和家人好好聚聚,明日才会带阮从善进东宫。
习惯她的陪伴,突然少了她,让他懂得了孤独。
“皇上,可要奴才快马请娘娘回宫?”伺候他就寝的冠玉低问。
青羽不禁轻笑。“得了,往后她少有机会出宫和家人团聚,就让她多待一夜吧。”
他只让出一夜,往后,她必须时刻伴在他身旁,哪儿都不许去。
冠玉闻言,恭顺地退回殿外。
寝殿内,宽敞大床,碧丽辉煌,仅有青羽独眠。而今晚,他竟一夜难眠到天明。
四更天一到,冠玉入殿,就见他似乎一夜未眠,只是若有所思地倚在床柱边。
“皇上,四更天了。”
“朕知道。”他起身,让冠玉替他更衣。
“皇上可是在思索淑妃有异状一事?”察觉主子有些心不在焉,冠玉随口问。
青羽淡淡地看向他。“你何时也会揣测朕的心思了?”
冠玉一顿,赶紧垂首。“奴才逾矩了,奴才只是瞧皇上似乎一夜未眠,所以——”昨儿个,皇上提及淑妃有异,特地要敬事房安排摆驾芙蓉殿一采究竟,他以为皇上信任他才会告诉他这些,难不成一切只是他会错意?
“是吗?你想,如果你看得出朕一夜未眠,那么,招喜会看得出朕是因为她才一夜未眠吗?”那丫头竟是如此折磨人,不过是一夜小别,居然教他孤枕难眠。
冠玉这才放松一笑。“原来皇上是因为娘娘未眠。”
“要不,你以为淑妃有何能耐?”说到淑妃,昨晚他没能探出究竟,即使问了话,淑妃也都回答得体,不见虚伪,只是得体得教他更起疑心。然而只是起疑,还没道理将她论罪,顶多是往后先要招喜防备她一些。
“那么,可要奴才派人去迎娘娘回宫?”
“……再晚些,等早朝结束。”
“奴才明白了。”冠玉噙笑低语。
然而,等到早朝结束,冠玉尚未前去迎接阮招喜,倒是先在东宫遇见了持令进宫的阮从善,一问之下才知道——
“招喜昨儿个晚上就回宫了?”青羽震愕。
“回皇上的话,昨晚姐姐说放心不下青……太子,也放心不下皇上,就提早回宫了,她真不在宫中?”阮从善低问。
青羽乌瞳微眯,眼一瞪,冠玉随即前去拂月殿,将守殿的小太监带到朝元殿上。
“叩见皇上。”小太监颤巍巍地跪伏。
“朕问你,阮钱妃昨儿个晚上可有回拂月殿?”青羽沉声问。
“回皇上的话,娘娘确实回拂月殿了。”
“那她人呢?”
小太监一愣,脸上青白交错。“……奴才不知道。”
“大胆奴才!你身为守殿太监,居然连娘娘何时离开都不知道,朕留你何用?来人——”
“皇上,姐姐会离开必定有因,皇上为何不先问个详细?”阮从善赶紧出声,就怕皇上一开口,这小太监的命就保不住。
青羽眯眼瞪了眼和阮招喜有几分相似的阮从善,才沉声又问:“朕问你,昨儿个娘娘回宫,可有异状?”
“回、回皇上的话,娘娘一回来就问皇上去哪,奴才便告诉娘娘,皇上摆驾芙蓉殿。”小太监吓到掉泪。
闻言,青羽不禁闭眼抚额。
“许是姐姐扮男装已久,所以极有男子气概,养出她的豪气……我猜她应该是出宫去了,至于去了哪……”阮从善点到为止地看向显然已经慌了的男人。“不知道皇上心里可有主意?”
青羽勉强先将烦躁丢到一旁,细想一夜的时间,她根本不可能走远,况且她的家人都在皇城内,她必定放不下,所以……
“天下第一楼?”
阮从善闻言,笑而不语,答案却已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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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天楼,位于白桦胡同前头的十字大街上,外表有些破旧,里头更是不讲究,营业时间还随大厨的心情而定,有时晌午便开门,有时已是掌灯时间也不营业,简单来说,就是一家怪食堂,楼上还有数间客房供住宿。
根据阮从善的说法,震天楼的大厨和阮招喜像哥儿们,当初要不是阮招喜为了宰相府更高的饷银,说不准就会一直待在震天楼不走,只因震天楼的夜宵极美味。
青羽没尝过夜宵,但他想,今晚极有可能在这里尝到。
晌午过后,他随即微服出宫,先去她位在白桦胡同里的家,看不出她有回家的迹象,于是便又转到震天楼,岂料早过了掌灯时间,震天楼依旧还不开门营业,外头早就聚集了一堆等待多时的饕客。
当门缝里迸裂一缕光线时,外头的饕客已是蠢蠢欲动,当门开的瞬间,青羽有股错觉,这些百姓仿佛成为攻城门的将士,一路杀进店门内,迅速挑好位置,高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