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明白了。”阮招喜脑袋一转,立刻明了。
“时候差不多了,去接皇上吧。”常洛水打从心底喜欢这机伶的小子,于是含笑打发他。“记住了,这是你头一次接皇上,皇上没要你抬头,可别胡乱抬头。这时分皇上大概还在朝元殿批奏,得等到皇上批完奏沐浴之后才进去,懂不?”
“奴才知道,奴才这就立刻去。”阮招喜领命,立即从内务府直入皇上的寝殿——露华殿。
定天宫南边为主批折、上朝和庆典的三大殿,而皇上寝殿则在北方的露华殿和拂月殿,而皇上宠幸妃嫔之前,总会在露华殿外的默林池沐浴。
于是,阮招喜领着一干小太监,来到露华殿外通知殿外侍卫,静心等候着。
“皇上,敬事房的人来了。”皇帝的贴身太监冠玉走进朝元殿禀报。
“叫他们回去。”百定皇帝青羽,长发束冠,一身圆领团龙黄袍,深邃瞳眸直盯着案上奏折。“告诉他们,南方水患,朕无心房事。”
冠玉清俊面容偏冷,垂眸寻思一会,道:“皇上想找的阮招喜,现在就在露华殿外等候。”
批奏折的朱砂笔顿了下,青羽缓缓抬眼。“他是敬事房的太监?”
“回皇上的话,是的。”
扬起浓飞入鬓的眉,青羽如刀凿般的立体五官俊魅有型,与生俱来的王者霸气,更让他在微噙笑时盈满尊贵和几分邪味。
想起昨晚微醺的小太监,他就不禁好笑。
闯进梨壶殿的他不知道正主子是谁,还谎称与他是拜把,理该论罪,可他却不想这么做。
只因那小太监的笑脸太率真。
他不知道已经多久没见过毫无算计,只为笑而笑的笑脸了,心无城府的笑彷佛一道清流,让他的心平静许多。
“皇上不是想将他治罪?”冠玉跟在主子身边多年,不敢说已经摸清他的性情,但将皇上错认为太监……这人还能不死吗?
“先搁下。”他敛笑沉吟。
阮招喜确实是有几分奇怪,有着爽朗笑脸,却是满嘴胡言乱语,的确该防,但不须急于一时。
“那么……皇上要去会会他吗?”
“……也好。”他也想知道,当他看见自己时,要如何圆他说出的谎。
露华殿外。
阮招喜从笑脸等到脸都僵了,身体也僵了。
有没有搞错?居然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都已经过了用膳的时间了,没得吃就算,也不会请他们到渡廊上头避避风,就让他们一群人站在廊外园子里吹冷风,吹得牙齿都快打架了。
这皇帝也实在太不懂得体恤下属了。
阮招喜心里念叨着,却还是站在最前列吹冷风,等着迟迟不肯现身的皇帝。
“皇上驾到。”
约莫又过了半晌,听见殿前太监喊着,阮招喜才松口气地扬笑,必恭必敬地垂首等候,直到一双精美乌履出现在眼前。
“皇上万福。”他谨记宫内规矩,随即跪伏在地。
“平身。”青羽垂眼直瞅着身穿玄袍沉蓝半臂的小太监。
阮招喜一顿,直觉这沉嗓颇熟悉,但也没胆抬眼,起身之后始终垂着脸,转了个方向喊道:“皇上移驾芙蓉殿。”
“芙蓉殿?”青羽低问,“朕上回不是才去过?”
阮招喜眉头一跳,垂脸扬笑。“回皇上的话,上回皇上在芙蓉殿多待了一刻钟,奴才以为皇上是看中了淑妃,所以便安排皇上再移驾芙蓉殿。”他把对常洛水说的那一套完整搬过来讲述一遍。
“你凭什么以为可以猜中朕的心思?”青羽懒声道。
多待一刻钟?他半点印象皆无,恐怕是他胡乱撒谎的。
“奴才不敢猜,请皇上恕罪。”阮招喜二话不说,曲腿就跪。
这是常总管的交代,要他懂得察言观色,听声辨音,只要感觉主子的语气不对,跪就对了。
“朕要你跪了?”
瞪着青石地面,阮招喜眼皮抽动了下,“奴才妄为,惹恼皇上,怎能不跪?只盼皇上能够恕罪。”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能让皇上踏进芙蓉殿,要他跪到天亮都行。
青羽乌瞳微眯,总觉得他和昨晚所见不同。
昨晚的他,大胆放肆,不见心眼,不像眼前油嘴滑舌、曲意承欢,令他心上无端烧上一把火。
“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你,没朕的旨意,不许起来。”话落,他扬步而去,后头一干太监随即跟上。
霎时间,殿外只剩阮招喜一人还跪伏在地。
瞪着地面,他欲哭无泪。
有没有这么狠哪?真要他在这里跪到他说可以起身?好冷耶!可不可以让他跪在渡廊上躲冷风呀?早知道皇帝老子这么不近人情,他就不接下迎驾这差事了。
可恶,还真的是伴君如伴虎,往后还是离皇上远一点,好日子才会离他近一些……
等到青羽离开芙蓉殿回露华殿时,瞥见依旧跪伏在地的小太监,立即冷声斥道:“大胆奴才,见着朕不问安,还敢死赖在地?”
“……”阮招喜跪伏在地,毫无反应。
青羽微扬起眉,身后的冠玉立即意会地向前查看。“清醒!”
阮招喜蓦地抬起头,一脸睡眼惺忪地看着冠玉。“呃……你是?”哇,好冷啊,这是哪里呀?还没回过神的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猛打哆嗦,摩挲双臂。
“……皇上,他只是睡着了。”冠玉脸皮抽颤地回头禀报。
睡着?青羽眯眼狠瞪地上的人,只见他一听见皇上两个字,像是瞬间清醒过来,再度跪伏在地。
阮招喜在心中惨叫。天啊,他居然跪伏在地睡着了!
可有什么法子?他为了广进财源,替同袍担了不少差活,忙不过来只好少睡点,而少睡点就让他随时随地都想睡,不过,他没想到自己可以厉害到在露华殿外睡着就是,更糟的是,还睡到被皇帝老子发现……现在是怎么了?老天在整他吗?
“皇上恕罪。”他呐呐道。
见他瑟缩着身子,冻得十指都泛着青紫,青羽火气消退了些。
“抬头。”他命令。
“奴才有错,不敢冒犯龙颜。”紧贴着地面,阮招喜打定主意不抬头。
常总管吩咐过,若是不慎惹恼主子,绝不能抬头看主子,要是主子心情不悦,随口赐死可是常有的事。
娘还等着他孝敬,他的香囊也还没找到,后谢还没收,怎能死在这里?
“那就继续跪!”
咦?听着渐远的脚步声,他哭丧了脸。
今天真的不是他的好日子……
青羽回到朝元殿批阅未完的奏折,突地听见外头的声响,不由抬眼看向殿外,只见雪片如絮,漫天飞扬。
垂眼忖了下,想起昨晚那小太监一语说中他的心思,黑眸流转间,他下意识出声。
“冠玉。”
“奴才在。”站在他身后的冠玉垂首应着。
“叫他回去。”
冠玉微愕地看了眼主子的背影,随即敛色。“奴才遵旨。”
第2章(1)
翌夜,朝元殿内烛火同名,传来细微声响。
“臣以为,丽妃之死应是出自于血砂。”
坐在案前,身着龙纹锦袍的青羽长睫垂敛,叫人猜不出思绪。“血砂?”
案前站着两人,一是太医,一是右都御史。
“血砂乃是用曼陀罗华的根磨粉,加上朱砂和各式香料而成,长期戴在身边,嗅闻其味,便会对身体造成毒害,可是……”太医站在案前,回 答得战战兢兢。
“如何?”
“丽妃的死确实是因为血砂,只因她的心肺皆有毒色,可是,却不见毒色浸骨的现象。”
“那又如何?”青羽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似乎对丽妃之死并无太多感觉。
“那就代表着丽妃并非是食入血砂而死。可若说是佩戴在身边,那也要费上几年的时间才会致命,就毒物入骨之貌看来,尚不足以使丽妃丧命 。”说到最后,太医自个儿也不解,话说得更加模糊不清了。
“所以你是要告诉朕,丽妃之死是个谜?”他哼笑,乌瞳淡凝邪魅。
“太医,朕要你验尸确实死因,到头来你只找出她因何物而死,却无法确定她是如何使用毒物而死,这要朕如何追查?”
丽妃一死,殿内所有宫女,甚至接触过的太监、嫔妃一律都押入大牢候审,而当日所用的膳食碗盘,甚至是飞絮殿内的香炉、软被织品,也全 数送到太医馆化验,却毫无头绪。
如果连她如何使用血砂都不知道,又要如何从中抽丝剥茧?
“皇上恕罪,臣愚钝不才,无法确知丽妃究竟如何服下血砂。”太医颤巍巍地跪下双膝。
青羽垂眼不语,状似寻思,神色高深莫测,好半响才轻声道:“可差人查清此物从何而来?”
“回皇上的话,血砂是宫外之物,曼陀罗华也不是禁物,在民间极容易得手,此线难以追查……”
“饭桶!”青羽重咆,眯紧的乌瞳迸裂危险气息。
“皇上恕罪!”太医吓得紧伏在地。
“恕罪?每个人都只会要朕恕罪,为何就不会想想在要求朕恕罪之前,放机灵点把事办妥?”他起身,一脚踩上跪伏在地的太医颈项。“说! 是谁收买了你?让你把嘴锁得这么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