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似隔着重重纱帘看着自己以外的世界……
爹欢喜地吆喝着众人装箱打包,黄鹂笑吟吟地跑过来摇着他的手,对他说了什么,饰演老旦的春花姨兴高采烈地拥抱着每一个人……
一行人加行当浩浩荡荡地出了披星戴月小苑,他只记得自己双手紧紧捧着阿福常穿的那件衣衫,默默祷念着,让阿福千万要刻跟着他们一起动身,一起离开,一起回家乡。
然后他们穿过了禁卫森严的宫门,在威风凛凛却明显满脸不爽的皇家护卫的白眼下,他们终于踏出了皇城,回到了自由的土地上。
高耸的红色宫门缓缓关闭,切断了他与她最后的一丝联系!
他一颗心不明地灼热着,好像有股奇异的骚乱震荡不断扩大荡漾开来,每踏出一步,他都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回头,每一次深呼吸,他都告诉自己绝对要保持笑容,因为他终于摆脱了那个被肋迫而允诺的婚约。
然后,他听到有人在尖叫。
燕戈微微一动,茫然地抬起头,视线随着黄鹂颤抖的手,缓缓望向了……
前头一座古色古香的福德祠旁,阿福正嗑着瓜子看着他们。
“阿福?”他睁大双眼,失声叫道。
“完了,见鬼了,阿福肯定是死不瞑目,阴魂不散,而且是冤死的,所以煞起大,连光天化日之下都能显灵现身……”春花姨吓得浑身抖筛。
“喂,我等你们很久了,”阿福咧嘴笑着走了近来,一边抱怨道:“你们很慢耶。”
“惨了惨了,阿福要拖我们下去作伴——”老生害怕得牙关喀喀作响。
“阿福,你安息呀,不要出来吓我们啦……”众人全挤成一团,拼命躲在老爹和燕戈背后。
“往后每逢三节祭日,我们一定多办丰盛点的菜色,多烧纸线给你……”
“阿福,你没死?”还是老爹见多识广,看阿福面色红润,在大太阳底下也有影子,而且还像往常一样喜欢把瓜子壳吐得到处都是,不禁转惊为喜。
阿福没死?
燕戈仿佛中了定身术,瞪着阿福。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发狂般呼喊着:错了……错了……你真的错得离谱、大错特错……
“我没死啊。”阿福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们真的以为我死了吗?嘿嘿嘿,其实被拖出去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他们就把我关在一个精致华丽的房间里,还叫宫女守着我,每日五餐跟喂猪一样……吼,害我短短几天就肥了几斤。”
“大好了,阿福你没死,真是太好了!”老爹欢喜得老泪纵横。
黄鹂松了一口气,高兴地上前猛拍阿福的肩膀,“你啊,害我们哭了好几天,结果你自己倒胖了一圈。”
阿福还来不及拿自个的历险记说学逗唱一番,黄鹂眼角余光一瞥,笑容倏地消失,猛然拉住了转身要冲回皇宫正门的燕戈。
“燕大哥,你要做什么?”她心底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好不容易咱们可以逃离那个不得见人的地方,难不成你还要回去吗?”
“我人一句话必须要找她问清楚!”他眼神狂乱。
“不,没有什么好问的,她一样又耍了我们,耍了你,就是这样而已,根本不需要——燕大哥?燕大哥!”黄鹂紧紧攒在掌心里的只剩一小截扯裂了的布帛。
“大倌儿,你别去送死啊!”众人齐齐惊叫。
始终沉默不发一语的老爹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别喊了,你们让他去吧!”
“这怎么可以?老爹,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宝娇公主继续对燕大哥不利吗?您知不知道他这一去会有危险的?”黄鹂跺脚道。
“不会有危险的,你想想,就连阿福这个原来会被牺牲掉的小角色,公主都没有动他一根寒毛了,更何况是戈儿?”老爹睿智的眸底闪着一丝感动。
“而且公主如果想对他不利,也就不会在大婚的前一日,选择宽容地放手,让自己心爱的男人离开了。”
“可公主根本就是个被宠坏的自私鬼,说不定现在后悔了,燕大哥回去刚好自投罗网。”黄鹂还是不服气地道。
“阿鹂,你不懂真正的爱情吧?”老爹微笑的问。
“我……”她一愣,登时无言。
她是不懂,如果公主真的爱燕大哥,又怎么会愿意放他远走高飞?
难道,这也叫爱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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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请你们开门!我要进去见公主——”燕戈冲向紧闭的南宫门前,握拳猛力槌门。
厚重门后头的皇家护卫不为所动,连理都懒得理。
“开门——”砰砰!“开门!我要见公主!”砰砰砰!他猛烈地槌着大门,激动地大吼。
倒是高高站立在皇城宫墙上守卫的皇家护卫见状,居高临下地大声斥喝:“大胆!竟敢惊忧宫门,还不快滚!”
“我要见公主!”燕戈毫不畏惧地吼了回去。
“开什么玩笑?你当公主是你家附近的邻居,你爱见就见得了的啊?”皇家护卫大皱眉头,不悦地斥喝,“还不快快滚远一点,否则休怪王法无情。”
燕戈强抑下灼灼的焦急迫切心情,放缓了语气,“请护卫大哥帮我传达一声,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公主一面!”
他只想见公主,若非不想节外生枝,他也大可凭借轻功翻身上墙,跃过宫门。
“宫外之人非奉诏不得入内,想见公主?免谈!”皇家护卫铁面无私。
“我今天非见到公主不可,否则绝不离开这里。”燕戈咬牙道,不顾一切再度疯狂地挝得大门砰砰巨响。
“开门!”砰砰!“我要见公主——”砰砰砰砰!
“好小子,你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难道你真的不怕死吗?”皇家护卫发火了。
“开门!”燕戈毫不畏惧,依然狂猛的槌着门,就连手掌渐渐淤青肿胀也不放弃。
“开门啦!耳聋啦?叫你们开门听见没有?”
“对啊,大白天的就关着宫门,一点都不便民,我要向皇上投诉你们这些公务之人的重大恶行!”
“快点开门,老娘刚刚从儿走出来,落个银丝花肚兜在里头,你们要是不开门让老娘拿回来,老娘就到官府告你们偷窃!”
“没错,再不开门我们可踹门了!”
燕戈惊愕地回头,登时呆了。
“爹?阿福?禄庆叔?春花姨?”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黄鹂?”
“凤武秦班”的众人都站在他后头帮腔助拳,群情激愤。
他的家人,他的好友……
“大倌儿,别怕,我们都支持你!”
他眼眶热泪纵横,“谢谢你们!”
“我先说好哦,我还是不喜欢那个刁蛮公主,”黄鹂清清喉咙,嘴研地忙撇清关系,“不过看在她那么爱你的份上,算了,我就成全你们好了。”
“黄鹂……”他感动地望着她,“你是个好姑娘。”
“好了,行了,够了,不要再发‘好姑娘券’给我了,免得破坏本姑娘的行情,将来要是嫁不出去,我就叫那个刁蛮公主给我负责到底!”黄鹂没好气道,“你不是要敲门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燕戈回过神来,又开始继续疯狂槌门。
“开门!我要见公主!”
第10章(1)
栖凤宫 漱玉水榭
孤零零地坐在水榭里,宝娇落寞地自斟自饮,寂寥地望着满湖粉红荷花。
“真想不通这荷花有什么好看的?来来去去就那几瓣,还要开不开的,也不知道在那边矜持个什么东西?”她一仰首,又是空了酒杯,喃喃地道:“这么不干不脆的……嗝,算什么嘛?”
还是牡丹好,花瓣又多又繁复又漂亮,红通通的不知有多喜气,要不绛红色的也好看,随便摆上那么一盆,马上就满室增光、蓬毕生辉。
“男人都是瞎了狗眼的,不懂得欣赏牡丹……嗝……”她挥挥手,故作满不在乎地叨念,“不过没关系,反正是本公主不爽嫁,不是人家不想娶……”
可是话才一说完,她眼泪马上哗啦啦地掉下来。
“呜呜呜……他就是不想娶我,说什么都不娶……”她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什么‘放手是让彼此好过’……那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好过?”她握拳用力槌着桌面,泪汪汪又道:“骗人,明明就难受死了……”
喝下的酒只是让她微醺,愁意却浓得化不开,可越伤心就越想喝酒就变得话越多。
“那个天杀的混球,都是他对本公主下了迷魂药,害我……嗝……”她打了一个嗝后,再继续骂下去,“变得都不像我了,害我见他难过,竟然会比我自己难过还要难过……真是见鬼了。”
“这样也好啦,他从今以后就可以自由自在,浪迹天涯,海阔天空……”说着说着,她眼前又泪雾弥漫,吸了吸鼻子,突然笑了起来。“真好,那种滋味一定很棒,我也好想去看看这个天地有多大……”
“其实皇宫的生活挺无聊的,每天欺负宫女、太监,成天拿砍头来吓他们,久了也没多大意思。”她单手支着下巴,另一手旋转着酒杯,又吸了吸鼻子,鼻音浓厚地喃喃,“对了,他出宫以后就会发现,我压根没砍他朋友的头……他这下一定又要生气,说我骗他,玩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