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睿希没立刻回答,深思地盯着酒杯杯缘,良久,才淡淡扬嗓。“只是想做个实验而已。”
“什么实验?”罗明杰好奇。
方睿希不解释,转开话题。“她最近表现怎样?”
“糟透了!”罗明杰大摇其头。“我去打听过了,几乎每个老师都说她没天分,最惨的是,连参加实习都被厂商打枪,说她年纪太大了,又不够活泼,整个人跟木头一样。”
方睿希默然不语。
“这样下去,她一定会被淘汰的,公司不可能签一个实习不及格的新人。”罗明杰煞有其事地感叹,一面偷窥好友的表情,试图采出一丝端倪。
但方睿希最擅长的就是面无表情。“如果她真的连实习都通不过,那快点打包回家也好,免得浪费公司资源。”
“你说这什么话?”罗明杰讶异他毫无同情之心。“人是你找进来的耶!”
“我只是给她一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住,要靠她自己。”方睿希冷笑,举杯一饮而尽,将喝干的酒杯递给经过的服务生。“我先走了。”
撂下话后,他转身就走,罗明杰跟在他身后装可怜,哀叹公关难为,而他这个小老板只会纳凉,把喝酒交际拉关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都丢给下属。
他听了,微微好笑,却不理会,迳自搭电梯直抵饭店停车场,坐上爱车。
别的小开公子哥爱开跑车炫耀财力,他却坚持低调,开一辆马自达日本车,车身是深蓝色,漆得很有品味。
他开车上路,原本想回家,却莫名其妙开到公司宿舍附近。
回过神,发现自己开错方向,方睿希有些微懊恼,正欲回转时,忽地瞥见公园里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是康恩惠。
她走在一道围起的水泥低栏上,像模特儿走台步,练习平衡与优雅,走了一圈后,她跳下来,在红色的人行道砖上踩芭蕾舞步。
银色的月光柔柔地洒在她身上,她跳得很专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他不觉停车,摇下车窗,静静地凝望她,当她因为手机铃声响起吓了一跳,导致舞步错乱,狼狈地趴倒在地时,他不禁轻声一笑。
这女孩,要走上明星之路,恐怕不简单呢……
“……要我买卫生纸回去?好,我等下就去超市买。”恩惠一面接电话,一面勉力撑起身子,坐在公园水泥低栏上。
“……还要卫生棉?OK,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恩惠这才得空察看自己的伤势,为了方便跳舞,她穿的是韵律裤,虽有衣料阻挡,膝盖仍是撞出一块瘀青,还有下巴,也有一道细细的刮伤。
她暗骂自己粗心,揉揉膝盖,正想站起来时,一道凌厉的嗓间由头顶上方落下。
“坐好别动!”
她愕然扬眸,映入眼底的是方睿希俊美端正的脸庞,他眉峰微拢,眼神锐利。
“是你?”她心跳加速,唱着某种欢快的旋律。
“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没回答,弯下腰,单手挑起她脸蛋,审视下巴那道擦伤。她被他的动作扰乱了心神,脸颊发热,连呼吸都不顺。
“要进演艺圈的人,竟然放任自己破相,看来你的决心不够。”
“我是认真的!”她小小声地抗议。
“我刚刚是不小心跌倒……”
“如果是莎夏,就算发生车祸,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脸受伤。”他淡淡一句。
为什么要拿莎夏跟她比?恩惠用力咬唇,对方是顶尖名模,她只是公司培训的学员,而且她不喜欢他提起莎夏的口气,好像跟对方……很熟似的。
“我又不是她,她那么漂亮,当然很在意脸。”
“也是,反正你的脸已经长得这么抱歉了,再多几道疤痕也没差。”他刻薄地接话。
她一震,气恼地望他。他嘴巴一定要这么毒吗?
“我要走了。”她闷闷地宣布。本来见到他很开心,现在心情又变低落了,比被两位老师责骂时还消沉。
“不是要你不准动吗?”他冷腼她。“坐在这边等我。”
语毕,他也不等她回应,弯进公园旁一间便利商店,她怔忡地目送他背影,虽然告诉自己没必要听他的命令,但不知怎地,身子就是动不了,乖乖地定在原地。
几分钟后,他回来,带着一袋碎冰块以及一盒OK绷。
他想干么?她愣愣地看他,只见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方手帕,包裹碎冰块,然后蹲下身,卷起她裤管,将冰手帕压在她膝盖瘀青处。
“拿好。”他示意她自己压好冰袋,又撕开OK绷包装,替她贴上下巴的伤口。
他体贴的举动再次烧热了她的脸,颊畔染上红晕,在月色掩映下,竟有几分娇羞可爱。
方睿希偶然瞥见,微微一怔。
“谢谢你。”她细声细气地道谢,顿了顿,又迟疑地问:“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我哪里对你好了?”他粗声反驳。“刚才你不是还气得要走人吗?”
第3章(2)
谁要他讥讽她长得抱歉嘛,虽然她是真的长得不怎么样,但总有女人的自尊。
恩惠在心里嘟囔,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她一向不喜欢与人争论,更不想跟眼前这男人争论,因为他身上有种令她折服的气概。
“那天甄选会,谢谢你特地来看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没办法通过最后一关。”她坦白说出埋藏心底许久的话。她一起想找机会跟他道谢,但活动结束后,他早不见人影,而她又不知如何联络他。
“因为看到你,我才有勇气演出那一段。”
“你那一段真的是用演的吗?”他犀利地问。
她怔了怔,半晌,苦涩地牵唇。“应该有一大半……是真的吧。”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不管怎样,你的确表现出那种酸甜酸甜的滋味,才能得到评审们的认同。”
“谢谢。”她又道谢,这回还附赠一个感激涕零的笑容。
方睿希看了,呼吸霎时紧凝。“够了,你只会说这两个字吗?我不是来听一个机械娃娃重复同样的口白的。”
机械娃娃?
恩惠傻住,接着,自嘲地一笑。“舞蹈老师也这么说,他说我跳起舞来很僵硬,如果在我背后装上发条,差不多就是一个机械娃娃了。”
“他的评语很中肯。”方睿希补插一刀。
恩惠心头流血,要不是手上还压着冰手帕,膝盖还感觉得到冰冰凉凉,她几乎要以为方才他的温柔只是一场梦。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呢?为何如此冷漠,却又在不经意的时候,表现出体贴?
他在她身旁坐下。“所以你丧失信心了吗?”
“嗄?”她愣然眨眼。
“因为老师批评像机械娃娃,所以你打算放弃了,是吧?”他语带挑衅。
“我才没有要放弃!”她慎重澄清。
“可是你跟不上进度,觉得很累。”
“我是跟不上进度,但我不觉得累啊!我只是比别人需要更多的时间而已,只要我够努力,说不定还有希望——”她顿住,见他眼里逐渐泛出笑意,蓦地恍然大悟。
“你故意激我的。”
“我是合理怀疑。”他不承认自己用激将法。“想进演艺圈的女孩太多了,凭你这种条件,想冒出头只能期待奇迹。”
什么嘛。她懊恼地哮嘴。“当初可是你给我传单,说我需要一场自我的革命耶。”
“你的确很需要。”他满不在乎,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引荐”的责任。
“所以我才报名参加甄选啊!而且我这阵子也很认真上课,我是真的……很想改变自己。”
她是真心的,真心想由外而内,让自己变美丽。
只是——
她幽幽叹息。“方先生,你认为什么叫做‘美’呢?”
“你认为呢?”他不答反问。
“我嘛……”她想了想,苦笑,忽地指向身下水泥与土壤接缝处,长出的一朵小野花。“从前的我,以为所谓的美,就像这朵小花。”
“什么意思?”
“就是虽然不起眼,但只要坚强地活着就好。当然我不是没羡慕过电视上看到的那些美女明星,可我想,她们是她们,我是我,只要自己过得快乐,能够爱人也能被爱,这样就够了。”
“那现在呢?”他听出她话里隐藏的玄机。
“现在我才发现,就算这朵小野花也很可爱,但男人喜欢的,还是那种带刺的玫瑰,艳丽又高不可攀,愈是得不到的,他们愈渴望。”说着,她轻轻地笑了,笑声满蕴讽刺。“所以我想变美,愈美愈好。”
“然后报复你的前男友吗?”方睿希低声问。
“对。”恩惠坦白点头,在他面前,她用不着说谎。她迷离地望他。“我抱着这种心态,是不是很不好?”
“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淡然。“反正人做任何事,总是有各种理由,只要不后悔就好了。”
“我不会后悔的。”她笃定地接口。
她不懂他眼神闪烁的是什么复杂的涵义,只觉得这男人很深,深到她有股冲动想细细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