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旁边那个和他一样也穿著淡青色衣裳的少女他却未曾见过。
虽然未曾见过,却并非没有听说过。
宁若水,汀兰银楼的大小姐,其父是银楼的主人,每逢年过节都会到天下钱庄来拜望他,只是大概因为她身为女儿家,不便出门,所以从未跟随她父亲一起露面过,若是走在大街上遇到了,还真不认得。
真看不出宁启隆那个满面谄媚的老头子,竟有一个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儿。
虽然隔著一段距离,但他还是看得清宁若水和李紫晨最大的不同处。
李紫晨的肤色偏黄,穿著紫衣更显得肤色暗淡,而宁若水却白得就像是刚刚出水的豆腐,衬著唇间的朱红嫣然俏丽,连鬓发都乌黑得似是浓墨染过的乌云。
她一直侧耳倾听李紫晨的低声笑语,唇角抿得很紧,似是有一抹笑挂在那里,又像是连笑都懒得笑。
若非戒备之心极重,她这样如花的年纪不该有这样的表情。
李紫晨挽著她的手臂,很是亲匿的样子,可她却一直在努力寻找一个可以不著痕迹将手臂抽出来的机会,似是不愿与人过于亲近。
既然李准说两家时常往来,那李紫晨与宁若水应该是关系密切的手帕交才对,否则以李紫晨的大小姐脾气,也不会和宁若水如此亲近。
看来宁若水的骨子里必然是常人不能触碰的清冷和骄傲。
有趣!但这样的一个女人,配李准那个脾气火爆又易脸红的少年郎,适合吗?
“呀,是连城哥哥!”李紫晨一抬头看到古连城,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拉著宁若水就要走过来。
但宁若水像是不愿意,摇了摇头,趁势抽出手,说了句什么就要后退。
古连城扬声笑道:“紫晨,你总是做你哥哥的随身小影子,都不怕把他烦死?现在你哥哥还没成亲,你连未来嫂子都要一起烦,难怪人家不愿意和你在一起。”
“谁说的?是宁姐姐今天走得累了。”李紫晨忙著辩白,一手将刚要走开的宁若水抓住,死拖活拉地将她一起拉到古连城的面前。
宁若水无可奈何地低垂下眉眼,微微唤了一声,“古大少。”
“你认得我?”他向来不喜欢说废话,但今日这算是破例了。
她的眼眸似是吝啬于给他看见,始终低垂著,“大少的盛名远播,我早已听紫晨说过许多次了。”
一旁的李紫晨立刻红著脸,不依地喊道:“哪有许多次?只是说了一两次而已!”
古连城点了点头,“紫晨大概也不会说我什么好话,宁小姐就忘了吧。”
她的嘴角扯动了一下,“我向来……不大记得别人的事情。”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是说她原本就没将他放在眼里,还是纯粹的客气?
李紫晨在旁边没话找话地说:“宁姐姐也很喜欢古玩,所以今天一早我和她去了校场。她说今年的古董比不得去年好,我说好的东西都留在静修禅院里了,宁姐姐好奇,于是我们就过来看了。怎么样,连城哥哥你不会宝贝到舍不得给我们看那些珍品吧?”
李准跑到古连城的旁边,急急地说:“紫晨,你又来胡闹!鉴宝大会中的珍品都需重兵看守,日后择优送进皇宫,岂是你们两个小丫头可以乱看的?”
在里头闻言已久的朱雍笑著走出来,“无妨,朕不在乎将宝贝分享出来,与民同乐。”
一见当今天子朱雍竟然在这里,李紫晨慌得急忙跪倒,宁若水也缓缓的跪下身去。
朱雍连忙伸手,“免礼了吧,朕早就说过,在宫外若是见到朕,不必多礼。你看连城跟在朕身边出出进进这么多年,朕几曾让他拜过?你叫若水是吧?既然你是玉琦未过门的妻子,也就不必和朕多礼,大家也算是一家人。”
宁若水这才又重新站起,依然是眼观鼻,鼻观心,几乎用额头对著大家。
“民女身份低贱,比不得古大少,更没有能与陛下出入相随的份量。”她又退后一步,“民女这就告退。”
“慢著。”朱雍抬手制止,“听紫晨说,宁姑娘对古玩鉴赏也有研究?既然特意来到这里,不看一看连城收藏的那些珍品就回去,岂不是太可惜了?连城,如今那些珍品在你们钱庄名下,朕这个客人是不会僭越替你做主的,肯不肯让华光一现,就看你的意思了。”
第1章(2)
古连城的目光一直盯在宁若水的发髻上,听到朱雍激将,他只是无声地一笑,“若是说不出那些东西的来历名堂,被我取笑而哭红鼻子,只希望李校尉不要为了维护佳人就和我拼命。”
宁若水闻言这才缓缓抬起脸来,那雪白的皮肤果然是吹弹可破的柔嫩,只是一双乌黑明亮的星眸熠熠生辉,泛著清冷的光泽,与古连城对视的时候,全无畏惧自轻的味道,反而坦然中透著一股坚强的勇敢,让古连城的心头一惊,不由得直起了背来。
一间小小的屋子,题名为怀璧斋,自然是有其深意所在。李紫晨不明白这三个字的意思,好奇地问:“怀璧斋?是因为这里藏著宝贝吗?”
宁若水也微微蹙起眉心,看了眼古连城,见他竟然也在盯著自己,像是在等她说话,她只好不得已的开口,眼神却是看向朱雍,“这名字无论是谁取的,都不大吉利……”
朱雍一推古连城的肩膀,“不就是他这个鬼心眼儿想的名字?说是为了防贼。呵呵,其实哪个雅贼能看懂你这几个字的意思?”
古连城像是笑笑,没有应声,先一步进了屋子。
屋子的确不大,他们五个人站进来之后就觉得屋内立刻显得拥挤。好在屋内没有过多的摆设,只有四张长长的条案分别摆在四面墙边,一些珍玩摆饰就放在上面,还有一些书画挂在墙上。
古连城冷眼旁观,留意宁若水的动静,只见她一进门就立刻被墙上的一幅字吸引了,径直朝著那幅字走去,眼中还流露出夺目的光芒。
“宁姐姐,这字是谁写的?”李紫晨看不懂字画,便来磨问,还试著念字的落款,“沛去……”
刚念了两个字,她就从眼角余光感觉到一道鄙夷的冷嘲目光砸到她身上,急忙闭上嘴巴。
宁若水微微一笑,“是米芾。这个字念‘伏’,而不是‘沛’。”顿了顿,她又说:“此人是中原北宋著名的书法家,初名黻,后改芾,字元章,号襄阳漫士。此人不仅善诗,工书法,擅各种笔体,而且自成一格,山水之作尤为难得。据说他的作品传世不多,就是中原都极为罕见,没想到在我们昊月国中竟然能亲眼得见……”
“一定是真迹吗?”李紫晨也跟著打量,“说不定是人仿作?”
宁若水摇摇头,“米芾笔力浑厚,刚劲中不失潇洒,又因擅长水墨丹青,所以字中还有画风的飘逸。若不是有几十年的书画功力,这幅字绝写不出这样的意境,应是真品无疑。”
朱雍不由得为之鼓掌,“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锐利的眼力。这幅字当初连城挂在这里的时候,朕也怀疑过它的真伪,调了南书院四位大学士足足看了半天工夫,才确认是真品。连城,看来你是遇到知音了,昊月国内擅品书画的人可不多啊。”
“一时取巧罢了。”古连城却泼了冷水,“米芾之名天下皆知,若是真心喜欢古玩字画,却不知道米芾其人,倒成了天字第一号的笑话了,陛下又何必大惊小怪?”
他这番话明显是给宁若水难堪,但宁若水只是走过他们身边,充耳不闻似的又低头去看一个放在桌上的罐子。
“宁姐姐,这罐子和你家的那个好像啊。”李紫晨惊呼,“难道是你把家中那个拿来了?”
她摇头,“家中那一个是我家珍藏的传世之物,怎么可能随意拿出?你仔细看,这两个罐子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我看都是一群小孩子嘛。”李紫晨不解地看著罐子,实在看不出有哪不同。
“这罐子总共有九层,上绘各种姿态的小人,这点是和我家的罐子一致,只是小孩儿的形态各异,两者有细节的不同。若我没有猜错,这罐子上应该是画了五十个小人。”
朱雍又惊呼,“果然如此呢!前些天我看到这罐子时还叫人去数了数,正好五十个。”
古连城的瞳眸中却闪过一丝精光,脱口道:“原来另一只罐子是在你家?”
这罐子本是一对,名为“百子戏”,每只罐子上各有五十个孩童在玩耍,只是自从罐子做出之后,就因为种种原因使得两只罐子各自飘零,始终没有重聚的一日。
古连城这句话一出口,宁若水立刻知道自己惹了麻烦,急忙开口,“家中那一只罐子也未必与这个就是一对的,年深日久,兴许我记不清了。”
古连城踏前一步,沉声说:“可否到宁府借看一下那只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