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力好的人是你吧,小雪。”另一名锦衣少女挽着青衣少女的胳膊,眉眼尽是赞赏与笑意。
“嘿,因为我是通天楼的常客呀。还好还好,楼没垮,要不以后上哪儿去喝酒。”青衣少女说笑着往街道这方向走来。
远远望去,只见她衣衫有些凌乱,发丝也服贴,浑身上下从头到脚予人一种凌乱失序的感觉。
相较之下,她身边的锦衣少女显然不仅衣着时新,眉目如画,气质也格外娴雅,俨然是名门之女。
明明,街道上仍然嘈杂扰攘。
明明,多数人没发现楼已经不会垮了,还继续奔逃着,帝京井然有序的天街难得像此刻这般混乱。
隶属夏官府的甲士已经出现在街道上,引导着四处奔窜的百姓,以免真有人被活生生踩死。
明明,石履霜怀里还抱着因受惊过度而说不出话的小娃儿,这么混乱的场面下,他却仿佛遗世独立,忘了周身混乱,视线不期然对上那朝他所在信步走来,正值芳华的两名少女。
目光,交会了一瞬间。
他眼神微动,不由自主追索着那手挽着手、说笑离去的一双俪影。
刚刚,到底是怎么了?通天楼为什么没垮?
他扭头走近斜楼,看着那根巨大木桩,研究着。
“原来如此。”半晌,他发现了答案。
那根木桩就桩在整座楼身当中最关键的位置上,适时成为楼身的新支柱,让原本倾斜的高楼维持住偏斜的状态,却不至于垮下。
若不是对于这座木造高楼的构造与施力点极为了解,恐怕无法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木桩摆在应该放的地方。
正想探问更进一步的细节,但提抱在怀里的小娃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石履霜吓了一跳,低头看着怀中小男孩,失笑。
“京城果然是个有趣的地方啊。”
才千里迢迢从远地奔波而来,就教他遇上了这一幕。
对于未来,他开始有些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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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京城今日里有两件大事。
一件是最高楼通天楼的搬迁。
一件是全帝京的书坊联合出版新书的日子。
两种行业,卖酒、售书,生意好得不得了,只因为京城人喜爱美酒爱读书是出了名的。
如今通天楼移往城郊,往后生意会不会受到影响,还有待观察;不过这一日书坊街上,因通天楼迁址,几乎所有人都跑去看热闹的缘故,一早生意倒还没热络起来。此时已近午刻,一间叫做“听雪楼”的小书坊里,尚只见到几名散客。
这是一间新开市的小书坊,座落在全帝京两大书坊之间的小楼里,专卖一些罕见闲书,开张近一年来,生意只是平常。
在听雪楼挑看新书时,锦衣少女忽道:“小雪,刚刚那个白衣,你瞧见没有?”
在帝京,尚未出仕的士子,因为身上所穿的衣服多是麻质素衫,因此被称为“白衣”。名为“小雪”的青衣少女倚在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中新册,回应道:“嗯,瞧见了。”
“那时大家都仓惶逃命,只他一个人傻站在木楼前,真不知是不是吓傻了?”
“应该不是。”小雪忆道:“我刚才有看到他的眼神,还满镇定的。瞧他手里抱着个男娃娃,以他年纪,应该不是他自己的孩子,或许是逃命之际顺手捡在怀里的吧。”
“他长得十分俊俏。”锦衣少女忽道。
“你就注意到这个?”小雪取笑地挑了挑眉,然而其实她也注意到了。
“当然了。”锦衣少女笑说:“今年是常科年,十月前,全国的士子都会集中到京城来准备参加科考,我当然得留意今年有哪些青年才俊有可能会登科啊,说不得这些人当中会有适合我的好对象呢!”
“尉兰,你真决定要当个‘不仕’?”
皇朝无论男女皆可参加科考,当今帝王爱好美色,若能通过春官试,又能得到帝王认可,“才色双全”四个字就当之无愧。因此,许多士子为证明自己有才有貌,挤破头也要入朝为官。
然而,也有像纪尉兰这样的女子,不想在朝廷上与男人互争短长,反而鼓吹当朝“男主外、女主内”的风气,不入朝为官,回归内闱,以贤妻良母为职志。
这些人,在皇朝里,被称为“不仕”。
“那你呢?小雪,你真准备好走入‘仕途’这条‘不归路’?”纪尉兰反问。
“呃,是啊。姐姐三年前登科后,家里就全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只担心自己考不上,倒是没想过不走这条路呢。”
本来她在太学里的成绩仅属中等,是没机会得到推荐赴试的,好在这一次岁考她勉强合格,又遇到京城户口增额,这才得以参加三年一试的科考。
大抵这便是身为仕宦之后的好处吧。
他们不必如一般民间百姓从地方郡县逐层考起,在员额允许下,只要经过太学博士的推荐,便能直接参加京试。
“说起来,都是‘家学渊源’啊。”纪尉兰轻叹道。“我家世代不为官,你家却世代为官,照理讲,我们两家原本不应该有关连才对。”
但打从数年前纪家搬到冉家隔壁后,纪尉兰就成了冉小雪的密友。
“没办法,谁叫我们是邻居。两家后院相通,你家哥哥又跟我家姐姐有婚约,这还能不联络么?”
“说起他们的婚约,惊蛰入朝也两年了,她打算让我哥等多久?”
“上回她是这么说的:‘爱等就让他去等,我才不认这事。’”冉小雪引用自家姐姐的话。
纪尉兰闻言,忍不住摇头道:“所以我才说,女孩子还是别做官好,做了官……”趁机宣扬女子“不仕”的理念。“做了官,官途不顺遂,操劳到死还看不见前景;官途若顺遂,更没时间停下来休息,不知道得耗上多少年,万一错过了生育时机,会生不出孩子的。最糟的是,倘若生了孩子,还得一边把屎把尿,一边处理政务,蜡烛两头烧,老得快不说,迟早会早死。”
冉小雪闻言,眉眼都笑弯了,顺手搭上友伴肩膀,玩笑道:“我的好尉兰,今年贵庚啊?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说起生孩子的事了?”
她与纪尉兰情同姐妹,才能开这样的玩笑,否则问人年纪,是极其无礼的。
纪尉兰果然不介意,只微微耸肩道:“不就跟你一般年纪么。”
十五芳龄,尉兰却不觉得在这时候讨论未来的规划稍嫌过早。
尽管皇朝无论男女皆以十八岁为成年之龄,然而民间早婚男女比比皆是。既然要当一个“不仕”,以婚姻生子为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事,她确实得及早计划。
“不说我了,小雪。”尉兰看着一身青衣的冉小雪说:“再过不久就要科考了,你准备得如何?”
“惊蛰说,考得上算我运气。”冉小雪噘起嘴往自个儿垂落下来的一缯额发吹了口气,也不沮丧,只随性笑笑。“嘿嘿,尽人事听天命吧。”
“好个尽人事听天命,就像你会讲的话。”
冉小雪闻言,仅是哈哈一笑道:“没办法,我本来就不是块读书的料呀。”
那一日,是凤德十一年九月十九,融融秋日。
当两名正值豆蔻的少女各自抱着几本书踩着秋光回家之际,闲步京城大街上,满城已尽是为即将来临的十月秋考赴京赶考的白衣。白衣似雪呵。
不期然想起先前那双墨染似的眼睛……那个人……对着秋阳,冉小雪微眯了眯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往后应该会有机会再见面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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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
帝京一处旅栈里,石履霜扬起俊眉,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相貌憨厚的男子,同时扫视过男子身后另一张桌子旁三五成群的举子。
“是啊,石兄,难得我们同住在这旅栈里有半个月的时间了,科考将近,考完后也许便各分西东,所以想说若有机会,定要问上一问。”
男子姓程,名常安。但皇朝男子以字行于外,因此稍微熟识一点的人都唤他程子鸿。
“程兄没信心能登科么?”石履霜不答反问。如今聚在帝京里的举子皆是各州才俊,能来到京城考这最后一试,好歹得该对自己有些信心才是。
“可不是。你猜我考了几次?”程子鸿脸上有一抹无奈的表情。不待石履霜回答,他已道:“这是第三回了,我真怕今年又落榜。”
石履霜微微笑道:“程兄多虑了,还没考怎能知道结果。”
“那可不。京试的试主若依往年,是春官府那位性情古怪的礼部卿,我今年恐怕又没希望上榜了。”
过去,皇朝科考为了避免关说和贿赂等等不公平的情事发生,试主名字往往会在考试当日才公布。因此,尽管礼部卿昙去非已担任过上回科考的试主,但今年会不会换人,还不是非常明朗,一切仍得由当今天子做最后决定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