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怎说?”
“那位大人出题方向一向古怪,怕一个不小心,审错了题意,洋洋洒洒一篇文章就给你批个‘文不对题’,往年落榜的举子多是这么被淘汰的。”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程子鸿唉声叹气道:“唉,更别说我朝科考无分男女皆可应试,倘若输给女子,岂不是脸面无光?三年前的头榜就是一名女状元;女人不相夫教子,却在朝廷里与男人一争长短,你不觉得这种情况很令人忧虑么?”
“程兄是指,令夫人也想与程兄在官场上一争长短,这情况十分令人忧虑?”
说穿了,这人只是因为考前焦虑,才特别与他攀谈的吧。否则他们入住这间旅店也半个多月了,就不见他像今日这般热络,还邀请他同桌吃饭呢。
“正是!”程子鸿连连点头道:“拙荆说,我今年再要考不上,下一回干脆她出来考,叫我改当个‘不仕’,留在家里奶孩子。”
“听起来也还不错。”
“那可不!”程子鸿反应有些激动地说:“我若留在家里奶孩子,这十年来苦读寒窗,岂不是没半点意义了!换作是你,也不想堕落至此吧!”
“不知道,石某尚未婚配。”还不知道以后他会不会想留在家里奶孩子,但眼前他只想登第入朝,官拜一品。
一听见石履霜还没娶妻,程子鸿以过来人的立场劝道:“既然如此,我真的建议石兄,往后若要娶妻,可得娶一个不仕女啊。”否则像他现在这样,家中妻子一直想出来做官,成天吵闹不休,可叫他怎么有办法齐家治国?
“再说吧!今日多谢程兄款待。”石履霜吃饱喝足,想离开了,便道:“倘若没有其它的事,石某有些倦怠,先告退了。”
这旅栈吃、住的开销是分开算的,他身上盘缠不多,若非下楼时刚好看见程子鸿点了一桌菜吃不完,见他出现,拼命向他招手,他大概买块炊饼嚼一嚼,就算解决了一餐。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石履霜自觉还算尽责,至少让程子鸿发了发牢骚。
这种事情,若非真令程子鸿深觉困扰,又不好对其他自恃甚高的举子提起,他大概也没机会吃顿有菜有肉的热食吧。
程子鸿见石履霜要走,也没强留,他还烦恼着今年若考不上,该怎么办呢。
怔愣半晌才想起,石履霜似乎始终都没怎么透露关于自己的事。
只知道他姓石,字履霜;而大名、生辰、籍贯呢,竟没一样听他说起的。这人年纪看似轻轻,但举手投足间却隐然有种老成与世故。
距科考还有十天,一般由外地来到京城的士子,无分男女,谁不是一天到晚躲在旅栈客房里勤作文章,或者再多熟记几篇经书。
但石履霜似乎不这么做,他总是大清早就步行离开旅栈,入夜后才回来休息,也没见他拿书出来读过。
入住旅栈那天,他曾瞥见他行囊,里头只有几件替换衣物,书也没几本,显然是个寒微士人,不似他家财颇丰。
不知道他都去了哪里?
一般人若是第一次从外地入京来,必定会被帝京的繁华胜景给迷住。
他,每天离开旅栈,不会是趁机去观光吧?
☆☆☆ 言情小说独家制作 ☆☆☆ www.yqxs.com ☆☆☆
石履霜正是去观光。
皇朝帝京在历代君王开明的统治下,商业繁荣,贸易兴盛。
不同于其它州郡,入夜后甚至没有宵禁。京城文风鼎盛,处处有美食美酒,街上人人衣冠楚楚,更别说朝中大臣,人品相貌皆是一时之选。
当今天子朱雀帝癖好美色,果然名不虚传。
他刻意在官府林立的城北一带走动,虽然碍于身份低微,无法自由进出有甲七护卫的六部府厅所在的皇城。
但此刻,他站在皇城正南的丹凤门外,以石履霜这名字起誓,总有一天,他要进得这门,当一个人上之人,官拜一品。
“唉,又一个来探路的。”左侧不远处一个男性嗓音道。
“说不定是来观光的呢。”同样是左侧走来,另一个语带戏谵的女声说道。
石履霜转过头去,只瞧见两名身着公服的小吏。从衣着颜色是青底白缘来看,应是春官府的小吏。
也是。此刻他所站立之处,正是明年二月初春时,要贴上新科进士榜的榜墙。
这白墙立在皇城南门左侧,每隔三年都会被人踹倒一次。原因无它,只因落榜者众,众人落第后心情愤慨,纷纷踹墙泄恨,也是人之常情。
两名府吏,一男一女,拎着补墙的工具前来,见石履霜站在墙边,并不驱赶他,只是相继蹲下,对着这榜墙研究起来。
石履霜觉得好奇,就在一旁看着。
那年轻女官员察看了半晌,忽然笑道:“好了,动手吧。”
那年轻男官员点头答应了声,果然拿出两把抹刀,并将其中一把交给他的同僚;然后,两人便开始将和好的石泥浆抹在墙面上。
两人显然对手上工具不拿手,没半晌,便满头大汗。
男官员开始抱怨:“这种事怎么不叫冬官府的人来做?”冬官府掌工部,做起版筑必然比他们得心应手。
女官员喃喃低语:“若早知道上头某人心肝颜色异于常人,当初抵死不入春官。”还以为才待选不到一年就被选中入府是一件好事呢,结果……
男官员见石履霜还没离开,便告诉他:“唉,这位兄台,往后你若考上了,可记得别入春官府哪。”
女官员赶紧阻止:“喂,华殉,你别那么好心,万一礼部卿是个大变态的事被新人知道了,没人敢进春官府来,届时我俩要怎么升迁?”
一个官府里总得有人垫底,倘若没有新人补进来,旧人怎么升得上去,又或者有机会转职到其它地方呢?
“是是是,这我倒没想到。”刚刚只是想说同是男性,好心提醒一下人家。可若因此而害了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谷华殉赶紧亡羊补牢道:“呃,这位兄台,我刚刚讲的事,你可别告诉别人,自己明白就好了,知道吗?”
虽说只救了一个人,但也算是救人,希望上天念在他有好生之德,让他早日脱离春官苦海吧。
石履霜听得津津有味,便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别人……春官府的礼部卿……”
(“是个大变态。”)三人一致消音,会意就好。
“不过呢,”石履霜笑了笑,告诉两位春官府的府士:“其实在外头人人已是这样传的,这应该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有关过礼部卿如何刁难考生的事,他也不是不曾耳闻过。就是稍早在旅栈时,程子鸿也才说过类似的话。
“是么?”女官员一怔,片刻后反应过来,惊呼:“原来如此!莫怪、莫怪这两年都没有人想进春官府……”
累得他俩明明就是九品府士,却被当成匠人使唤,今日甚至还被派来修墙。她丢下被墙的抹刀,恨得牙痒痒说:“可恶!到底是谁把礼部卿是个黑心太变态的事情说出去的?”
这下子,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一入地狱,竟然还出不了地狱!家里人还以为她官途顺利,都不知道她身陷火水之中啊……
此言一出,原本行经附近的路人纷份朝榜墙这儿投来异样眼色。
“惊蛰,你别那么大声。”否则原本不知道的人,现在也会知道了。
谷华殉赶紧拉着同僚的衣袖,提醒再提醒。
如今他俩坐在同一艘危船上,是该同舟共济的。
两人蹲在墙边,忍气半晌,才又重新拾起抹刀,以最快的速度将该修补的地方补好。事已至此,抱怨也无法改变现状,还是先做好眼前能做的事吧。
第1章(2)
约莫半个时辰后,榜墙修补得差不多了。
冉惊蛰看着那面墙半晌,便出脚踢去,还让华殉也踢了一踢。
谷华殉踢完墙,发现石履霜还在一旁,便招手笑道:“兄台也来试试。”
踢一踢,看看稳当不稳当。修补的成效,得预估这墙至少要禁得起九百人齐脚踢过,才能功成身退的倒下,借以代替朝廷承受落第七人的怨恨啦!
石履霜淡笑推辞:“不了,这面墙我是不会踢的。”
“哦?”冉惊蛰瞪着石履霜,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现在不踢,以后若没机会,会遗憾喔。”看他衣着朴素,应是外地人。假如落榜,可能此生再无机会重返京城呢。
石履霜胸有成竹,却只是微微扬眉。“状元郎不必委屈自己的脚去踢榜墙。”
“哦。”冉惊蛰抿了抿嘴,似也不意外地说:“也好。我可能得留一个踢墙人次下来。我家小雪今年或许有机会来踢这面墙。”
谷华殉笑道:“应该不用吧,令妹就算没考上,也不会做出踢墙这种事的。”冉家小妹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的挫折迁怒它方的人哪。
“她是不会,但我会。”冉惊蛰说。“我家世代入朝为官,倘若小雪今年落榜,也不晓得往后还有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