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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交代”,赫连瑶华连听都不屑听,更逞论硬逼他做。

  送礼小事,休妻大事。如果陆丞相胸怀宽大,愿意收礼息怒,擅长做人的赫连瑶华自然不会吝惜给足金银珠宝,来安慰陆丞相痛失孙婿的创伤,但太超过的无理取闹,他赫连瑶华只会回以冷哼两声。

  毫无意外,他的反应,连国舅爷都看不过去,总之,目前是腹背受敌,陆丞相摆明没得到满意处理就会联众排挤他,国舅爷见他一回骂他一回,听久了,真烦。

  这些事,他当然不能跟白绮绣说。

  她若知道,少不了一顿担心,万一再来个“委屈让夫”的戏码,他还真招架不住。他不把烦扰带回只属于他与她共度晨昏的房,这里是他最安详宁静的避风港,在这里、在她身旁,他才能感到全然的松懈,他可以发自内心地笑、毫无防备地睡。

  而他现在最需要的,便是她的抚慰,倒杯茶,替他捏捏腿、捶捶肩,甚至是填进他胸坎间的小小拥抱,都好。

  “好香。”他嗅着参茶,参的清甜味,随热烟窜升。一方面纯属私心,她端来的,即便是杯清水,他尝进嘴里也觉得甜——这种爱屋及乌的蠢念,他曾嗤之以鼻,认为是一种盲目行径,他不相信怎可能因为喜爱一个人,便连她吐出来的气息都感觉到香?

  现在,他可不敢将话说太满。

  白绮绣捧杯的手微微发抖,茗杯的温热,传递不到她的掌心,亦温暖不了透骨的寒冷,茶面上水波激生,他以双掌托捧她的手,稳住茗杯,缓缓抵向他嚼笑的唇。

  他饮下了参茶,喉结滚动,吞咽一口。

  她惊恐看着。

  看着他以口抵杯,就着她的手,喝下参茶,喝下毒——

  白绮绣蓦然动手,立即挥掉那杯未尽的茶,行为出自于本能反应。

  茗杯摔地,瞬间破碎四散,参茶茶渍溅得到处皆是。

  赫连瑶华剑眉挑扬,不解觑她。

  白绮绣被自己动作吓着,她怎会打掉那杯参茶?

  “绮绣?”

  他长指挑起她的尖瘦下巴,抬高她压低的螓首,惊见她滑过泪水的泣颜。

  “怎么了?哭什么?”他揩住她的泪珠,涌泉般温热晶莹却如断线珍珠,越拭越多。“谁同你胡说八道了什么事惹你心烦?嗯?”是陆丞相恼怒之事传入她耳里,使她忧愁?

  她只是哭,只能掉泪,只能踞起脚尖,吻住他的唇,任由参茶的独特香气从他口中过渡予她,他虽惊讶,倒也乐于接受,随她吸吮着唇瓣,并探入软嫩小舌到他嘴间,他不轻易放过到嘴的美味,缠着她、哄着她,牙关轻启,欢迎她的光临。

  参的昧道,变淡了,被彼此的津液给稀释掉,而另一种突兀腥味越来越浓,弥漫在两人唇间。

  是血,由赫连瑶华呕出的鲜血,数量多到自两人嘴角淌落,并染着两人四唇腥腻透红。那火一般刺眼的颜色,震慑了她,逼出她的惊声尖叫——

  “瑶华——”

  赫连瑶华毒发卧床已经两天,幸好只饮一口,要是一整杯参茶都喝下,大罗神仙亦难从鬼差手中抢回他的性命。

  这两天,白绮绣几乎流尽了眼泪,心急如焚的大夫命人端来大量清水,强灌再催吐、强灌再催吐如此反反覆覆,她在一旁看着,疼得连胃部都随之翻腾难受。

  那时,冲进房内的众人之中,有人发现地板上破碎的茗杯及参茶,凑到德松耳边低语几句,德松颔首,那人取银针,试探杯上残留的茶汤,针身瞬间变成墨黑,德松面露难以置信,却不得不先动手逮捕白绮绣。

  “住手——不是那杯茶——谁都不许碰她……绮绣,到我这里来……”赫连瑶华的脸色白得像纸,意识似乎早已混沌,双眼紧合不开,仍惦记着她,字字费力咬牙,甚至摊开青筋满布的大掌,要白绮绣将手递进来,让他牵住,不允任何人带走她。

  谁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能按照吩咐,留白绮绣在床榻旁,握住赫连瑶华因剧痛而抽颤的手掌,他握得恁紧,他无暇拿捏力道,毒所引发的痛楚,绵延不绝涌上,她像是他此时唯一能攀附的浮木,他无法松放,另一方面,他要保护她,若不牵牢些,万一他晕厥过去,她就会被人押走。

  人都变成这副模样,竟还担心着她的安危。

  白绮绣羞愧自厌,无法原谅自己。

  她好可怕……好可怕……她怎能将他害成这样?!她怎能狠下心肠对他动手?!对一个如此呵护她、爱怜着她的痴情男人……

  白绮绣再也咬不住嘴间呜咽,嘤咛哭了起来。

  下毒之人,还有脸哭,简直是无耻至极——在场不只一个人如此不满想着,更包括了她自己。

  大夫结束了灌水催吐的漫长抢救,喂赫连瑶华含下几颗解毒丸子,吩咐众人好好看顾,才退出房去。

  赫连瑶华白似雪的脸庞仍可见其饱受痛楚折磨,她深瞅他,泪花迷蒙,心疼如绞,他握住她柔荑的手劲已轻,应该说,他连“握”的力量都耗尽,五指依旧交扣在她指节之间,她忍不住掬起他的手,贴在泪湿脸颊边。

  第一次,她无法汲取到他炙烫的体温。这只大手,总是暖呼呼的、总是轻佻顽皮的、总是温柔小心……现在却软绵无力,冷得像冰。

  她不该伤他……该喝下那杯参茶的人,是她……她挣扎在娘亲与他之间,她觉得痛苦、她想逃避、她想从这道难题中解脱,可是她不知道,伤害他竟是如此疼痛之事。

  娘亲说的,将药倒进茶水,所有委屈及辛苦就能放下,她就不再痛苦……但没有,她没有得到半丝快意,痛苦亦毫无减少,不单单仅是伤人性命后的自责后悔,还有其他的混乱情绪充塞于胸,胀得又闷又难受——

  那是什么?

  在她见他受苦时,心慌、心乱、心如刀割?

  在她见他吐血倒下时,以为永远失去他时,心寒、心痛、心胆俱碎?

  是什么?

  白绮绣知道了答案,她的心,逼她正视它。

  老天,她爱他……

  她爱上他了……

  她骗了娘亲,更骗了她自己。

  不爱他,是个天大谎言,她不敢坦诚面对的谎言,她以为嘴上否认,就代表它真的不存在,怎知情感的萌生,谁都控制不来,她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能爱上赫连瑶华,却仍是深深陷入他所编织的情网中……

  白绮绣为此迟来的惊觉痛哭失声。

  没人敢将她独留于赫连瑶华身边,怕她再度对他不利,两派持着相左意见的人马,在房前小厅争执。

  “应该先将她押进暗牢,再行处置!怎能让她继续留在少爷身边?!万一她仍想伤害少爷怎么办?!”这方,坚持逮捕她。

  “少爷交代过,谁都不能动她,你们谁敢违抗少爷交代?少爷醒来发现她被关于暗牢,若大怒,谁负责?!”那方,对少爷言听计从。

  “只是押进牢里,又不是要拷打她,少爷醒来再放她出来不就得了?!”

  “少爷的脾气你们不知道吗?他绝不留无视命令的下人待在府里,更别说少爷此时硬是握住少夫人的手,摆明就不容任何人带走她。”

  双方仍在吵着,小厅一时之间闹烘烘。

  “都别争了。让她留着,这是少爷的命令。”德松出声。

  当夜,德松守在另一边床侧,算是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曾待她和颜悦色的德松,也难掩不谅解的责备肃穆,不过他没有开口质问她为何这么做,那并非他的职权。

  只有在听了她一夜未止的啜泣声后,淡淡说了一句:“既然都动手想杀他,又何必矫情为他掉泪。”

  他不是提问,她也没有回答,各自存着紊乱思绪,在漫漫长夜里,守着一个对彼此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男人——她的夫君,他的主子。

  黑夜终于过去,晨曦破云而出,洒了园内池塘一片金亮灿灿。

  远方鸡啼鸟叫,声声清亮,催促一日辛勤活动的开始。

  赫连瑶华醒过来了,带着满脸倦意及苍白,细微暗哑的呻吟溢出疼痛的喉,他甫轻轻动动手指,白绮绣担忧的憔悴脸孔立即倾近他。

  “绮绣……”他沙哑喊她,她感觉他努力收紧五指,要确定她仍在他掌心,他安心一笑,又闭上眼:“我梦见悬崖……我抓不住你,你从我手中滑出去,底下万丈深渊……幸好……只是梦。”

  她喉头一梗,好不容易才缓下的泪,又颗颗滴落,掉在他与她交叠的双手上。日所思,夜所梦,连在梦中,都还担心着她会失去他的庇佑而被府中其他人擅自处置吗?“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唤大夫过来?”她颤声问。

  “水。”

  白绮绣匆忙要去倒,德松早已斟了碗清水,递过来。她投以感激眼神,但德松的神情明显在说,他不信任她,才不让她碰水,不给她动手脚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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