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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劝他向陆丞——”

  国舅爷举手,打断她说话。

  “道歉也没有用,他已经将话说死,呛陆老头别想逼他休妻再娶。”他睨她一眼。赫连瑶华他怎会如此冲动,犯下官场大忌呢?

  白绮绣心一慌,溢于言表的忧心忡忡,没逃过国舅爷双眼。

  “赫连一直是我最得意的帮手,我最喜欢他的听话和快狠准的办事手腕,只要是我下达的命令,他从没有第二句啰嗦,如今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开始反抗我,我的吩咐,他当成马耳东风,我叫他向陆老头低首,休弃你,迎娶陆老头孙女,他非但不照做,还顶撞我,害我被陆老头嘲弄管不住手下。”国舅爷额际隐约可见愤怒青筋跳动,口吻虽一如方才的优雅,却不难听出些许咬牙切齿,觑向她的眼眸凝了薄冰,凛冽森冷。

  “我会离开他!”白绮绣慌张脱口:“我本来就打算离开他了!我走之后,您再劝他,他会听的——”

  “哦?你会离开他?放弃荣华放弃富贵放弃他?”国舅爷不可思议问。

  “是。我原本就准备今天走,陪他吃完最后一顿早膳,我就走了……他并不是要和您作对,他只是想保护我,退婚一事也是,都是因为我,他才会……”

  “就算你走了,他仍是会翻城寻你,找不到你,绝不心死,他的固执,我想你是知道的。”国舅爷朝身旁伺候的下人使了眼色,饮尽茶水的杯,立刻被斟满,不同的是,斟茶的壶,并非桌上白玉色泽的球状圆壶,而是下人手上一罐约莫成人手掌长度的小长瓶。

  国舅爷端起杯,欣赏杯里荡漾的晶莹玉液,却不喝,一迳旋转杯身。

  “你知道只有一种人,是永远也找不到。”他边说,边笑了,眯细的眸,紧锁她身上不移走。“这种人乖乖的,不多嘴,不乱跑,不惹麻烦,就算躺在那边,看得到、摸得着,却遥远得像星辰,你猜,是什么人?”

  死人。

  他的目光,如是说道。

  她的心里,了然清晰。

  那杯……不是茶。

  “我最近几天不断思考,赫连这个人,值不值得继续留在身边。一只不听话的狗,养来何用?何况,这只狗,獠牙爪子都锐利到足以反扑主人,我真怕哪天他会突然动口咬向我,忘掉当初是谁伸来援手,从鸟不生蛋的寒雪荒城里救他出来。你替我出个主意,我该怎么做才好呢?”他笑得恁般虚心求教,听者却通体透寒。

  他并不是在询问她,这是恫吓!

  “你说,这杯鸩毒,要不要赏给赫连喝呢?”

  白绮绣不假思索,冲上前去,抢下国舅爷手中那杯毒水,并担心他会争抢回去一般地仰首饮尽,半滴不剩。

  她比谁都清楚,国舅爷的鸩毒,从头到尾都是为她所准备,他只不过是拿赫连瑶华的性命威胁她,他虽未言明,也已表达得够明白,不是她死,便是轮到赫连瑶华,她不会让他伤害他,不会。

  国舅爷被她此举所撼,她义无反顾的坚决,以及捍卫赫连瑶华的笃定,令他讶然。他见过太多大难来时各自飞的恩爱伉俪,情呀爱的,平时挂在嘴边,任谁都会说,在生死关头上,脆弱地考验人性……

  “请国舅爷,不要为难瑶华。”她重申请求。

  这女人,看来娇弱荏质,实则坚不可摧,他从她眼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迟疑和后悔,明知饮下的是鸩毒,她亦无惶恐害怕,像是刚刚喝的,不过是杯清水。

  “我似乎有点明白赫连坚持要你的理由了。”国舅爷喃喃道:“只可惜……”

  他的喟叹,随着起身离去的脚步声,飘然走远。

  白绮绣直至天香厅独留她一人,她才软软跪倒,捂住开始泛起疼痛的腹间,低低呻吟,额际已经出现无数颗涔涔冷汗,痛楚蔓延到达胸口,阻断吐纳的顺畅,她支撑不住,伏卧在地,好痛、好痛、好痛……

  她呕出的血,晕染地面,汗水泪水交融在血色褪去的巴掌脸蛋上,她能感受到生命之火的逐渐熄灭……可是,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呀……她允他的粥,仍在厨房灶边,昨夜答应要与他一口一口分食,所以,她煮了好多,多到能和他拉长相处的时刻,多一分多一秒,对她都是恩赐。

  她还想亲自到他床边,调皮地用发尾挠痒他、吵醒他,等他睡眼惺忪张开眸,能第一个看见她,她想最后一次伺候他更衣穿鞋,替他梳发束冠,替他打水清洗手脸……

  她想最后一次,吻吻他,抱抱他,腻着他,目送他出府……

  她想……

  微弱的思绪,越来越难集中,越来越空白,她睁着双眼不愿闭上,生怕一旦合眸,就真的永永远远无法再看见他——

  她努力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费劲做着旁人轻而易举便能做到之事。为何她已经如此认真在做吐纳,肺叶仍是室碍缺息,她必须张嘴,辅助呼吸,却还是不够……

  她听见有脚步声匆忙飞奔,赤裸着足,踩过砖瓦,又好像听见她自己剧烈咳血的作呕声,更像完全听不见任何声响一般,周遭静得教人毛骨耸然,她什么都听不到了,仿佛失足坠落一处深邃黑暗,里头谁也没有……

  她很害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里,喊着他的名字。

  一声声“赫连瑶华”,透过回音再回音,全与她一块儿,囚在这处森寒而封闭的地方,只剩她一个人——

  赫连瑶华赶至天香厅,等在那里,是逐渐失去温度的微冷尸体。

  他嘶声大吼,飞奔过去,紧抱她不放,为时已太晚,他无法置信昨夜还拥在怀里的温暖人儿,此刻只剩微乎其微的热度,而且正在消失中——

  他惊慌失措,想留住最后一丝丝的体温,他无法克制颤抖,任凭如何喊她叫她拍她骂她求她,她都不给他回应,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大夫来过,又摇头走掉。

  “人死不能复生,少爷您别这样……”

  哪个该死的蠢人,在他耳边说着可憎的安慰。

  人死不能复生?

  谁死去了?!谁?!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您、您要节哀顺变呀……少夫人她已经……已经去了……”

  “滚出去!全都给我滚出去!谁敢再啰嗦半个字,我就杀了谁!滚——”

  绮绣没死!他要节什么哀顺什么变?!

  绮绣只是倦了!只是小憩片刻!只是累到熟睡!

  只要他叫她,她就会清醒过来!

  只要他不断不断不断叫着她——

  “绮绣……你起来……绮绣、绮绣、绮绣、绮绣……快睁开眼睛看我……绮绣、绮绣……”

  第11章(1)

  那日的死别,历历在目,对赫连瑶华而言,清晰得仿佛昨日。

  痛彻心腑的剧烈拧绞,是直至白绮绣再度醒来的那一天,才宣告终止。

  他多高兴能重新拥她入怀,单是她坐在床幔后的身影映入他眼帘,便足以令他疯癫、教他狂喜,他万万没想到,重生的她,变得冰冷淡漠,更带来他措手不及的消息,告诉他,她接近他,存在着目的;告诉他,她是恨他的。

  他很错愕,也很吃惊,深究了原由之后,他很害怕,怕的不是她威胁会再次杀他,他恐惧之处在于,知道她仇视他的理由,牵扯到她父亲的死亡,一条他永远无法弥补的性命,她若为此一辈子不原谅他,他又能怨谁呢?

  可,他察觉到醒来的她,虽然佯装面无表情,对他爱理不理,放任他唱独角戏,故意不觑他、故意漠视他、甚至企图故意激怒他,在那些反应的背后,她像想掩盖什么、逃避什么、懊恼什么,或者该说,她想欺瞒什么?

  她已经不瞒住她对他的恨,不瞒住她的身分,不瞒住他对她家人造成的创伤,还有什么是不能对他明说呢?

  他深思了几日,摒除一些杂乱干扰,似乎捉到某个头绪,不过纯属臆测,他需要她给予进一步的解答。

  赫连瑶华像只打死不退的蜚蠊,一如连日的温柔耐心,前来碰她这根硬钉子。

  白绮绣毫不意外他的出现,她淡淡瞟来一记目光,在与他对上之前,又飘开。他拉来一张椅,并坐于她身边,她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力量起身,无法搬动臀下卧椅,无法逃离他,只能消极接受他的靠近。

  她的复原情况算是相当不错,毕竟有他无微不至的照料,兴许再过一个月,她就能开始跑跳,现在拿些轻巧的东西已不再需要假他人之手,端碗握匙这一类小事,她慢慢做得很好。

  他剥了颗橘,一半放到她掌心,她本想直接松手,让橘子滚出双手,拒绝他的讨好,然而,她没这么做,心里隐约不忍再见他被冷颜对待时的沮丧。

  离她远一点……

  不要出现她面前,逼她用无情冷漠待他……她在心里,默默吼着、求着。

  他剥除另一半橘皮,撕下一片,送往她唇间,方便她一张嘴就能咬下甜美多汁的橘瓣,她迟迟不开口,只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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