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戏言。”
她一贯平静的回答像是触怒了他,让他猛一转头,恶狠狠地说:“你就可以走得如此无牵无挂?”
她微微一笑,笑得如此无奈,“微臣去血月,是为了圆陛下的心意,怎能无牵无挂?”
他眉宇中的暴戾又倏然散去,叹口气,伸手握住她肩头,轻轻往怀中一带,感觉得到她身体的僵硬和抗拒,但他还是死死地扣着她,柔声说:“别怪朕,朕在这个位置,也是无可奈何。等有一天,时机成熟了,朕会接你回来。就在血月和司空朝的国境,以前我们曾经去过的河边上,我骑着我的壮志,你骑着你的凌云,我们在那相见,我接你回国。”
她的睫毛一颤,一股湿竟充盈到了眼角。这样的话,以前未曾从他的口中听到过,她以为,她这一生都不会听到了。
刚想说点什么,忽然从他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挲声。聂青澜陡然惊醒,推开司空晨,向后退了几步站定。
只见寝宫的门口出现了一名绝色女子,弱不胜衣的娇怯,她紧紧抓着自己白色的衣衫,小声问道:“陛下,您……还不睡吗?”
聂青澜盯着那女子,又看了眼脸色微变的司空晨,倏然单膝跪下,恭敬地说:“参见万娘娘。”她是司空晨新封的宠妃,国中巨贾万利船行老板的千金万绮婷。
绝色女子看了看她,“哦,是聂将军,你在和陛下说正事?”
“已经谈完了,微臣这就告退。”聂青澜起身,又对司空晨行礼道:“陛下,若无要事,微臣告退了。”
他只能尴尬地说:“青澜,你……要谅解朕的难处。”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提醒,“陛下,夜凉如水,您和娘娘不要在这吹冷风,还是早些休息吧。微臣这就告退。”
司空晨见她低头欲退,连忙又追加一句,“记得朕的话,朕不是信口和你开玩笑。”
她依然没有抬头,更没有响应,退了几步,旋即疾步奔出寝宫的大门。
身后,很快就该是一片春色无边的旖旎吧?她不想看,不想听,但不看不听,依然会让她心痛如绞。
征战半生,劳碌半生,为谁辛苦为谁忙?她信守了对爹的临终承诺,守护了这个男人十余年,扶植着他一路走来,一步步的帮他登上皇位。本以为两人可以就此安度一生相守,但是她等到的,却是背离。
不管这背离有怎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服她,她的心再也不能做到像以前那样沉静如水,坚如盘石。
心裂了,碎了,既然被人弃如敝屣,她再不想收回。
走了,这就要走了。此一去,不是为了对他有着怎样的承诺,而是……再不想回头。
第1章(1)
聂青澜十六岁时,第一次随父上战场,司空晨也去了,只不过,她当时身穿铠甲、头戴盔帽,掩藏在聂煌身后的大军中,而司空晨却在自己的强力要求下成为作战先锋,奔跑在大军的最前哨。
那一战,他们和骚扰边关数年的游牧异族作战,打得十分惨烈。
大战结束之后,她听说司空晨失踪了,顿时大急,骑上自己的马就跑去找他。
她和司空晨的坐骑都是父亲聂煌亲自帮他们挑选的,所以名字也取在一起,一匹叫凌云,一匹叫壮志。因为两匹马儿平时就在一起,所以她希望凌云可以尽快找到牠的好伙伴。
奔了一阵,却全无司空晨的踪迹,浩浩战场中只有遍横四野的尸体。
她急得忘了规矩,张口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司空晨!司空晨!”
身后倏然有飞箭袭来,一下子射中她的肩膀,她歪了歪身子,伏倒在凌云的身上,拨马回身,看到不远处有个满身狼藉的异族人正举着箭弩瞄准自己。
眼见第二箭就要射过来了,她发了狠,不但不跑,反而催马向那异族人冲过去。
那人惊了,不想她竟然如此玩命,第二箭又立刻放了出来。
聂青澜早有准备,一边策马,手中长剑已经抽出,在面门前一划,挡掉了飞到近前的箭矢,然后剑身笔直狠狠地刺进了那人的胸膛之中。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杀得干净利落,毫不手软,只因为在她心中,这样的异族人可能杀害了司空晨。
但杀了人之后,她也没了力气,虽然铠甲护体,先前的箭矢还是穿过铠甲之间的缝隙,刺进了她的皮肉。
她颓然痛苦地回望着战场,正在绝望之时,一匹黑马忽然旋风般地冲到她身边,一个人从马上一步跳下,扶住了将要掉下马背的她。
“青澜,你中箭了?别乱动!我送你回去!”
陡然听到司空晨的声音,她立刻放了心,软软地抱着马颈,朝他微笑,“你还活着?真好,我以为你丢下我先死了。”
他心头一震地看着她,伸手轻轻盖住她的手背,柔声说:“放心,我们俩就像是这司空朝的绝世双璧,不会分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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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俩就像是这司空朝的绝世双璧,不会分开的。
这句话,在她的心中深藏了近十年,她一直信守他这句话,顽强地活着,为了实现这一梦想,不惜牺牲一切。而今……这句话竟然成了笑话。
因为马车的颠簸,让聂青澜在深夜忽然惊醒,不习惯车厢内的黑暗,她揉了揉眼,掀开车帘一角,问道:“到哪了?”
“将军,前面就是两国国境了。”随从属下回答。
今天是她离开司空朝前往血月的日子,她从清晨出发,没有向司空晨再辞行,甚至没有接受血月国来迎接她的盛大队伍,只是带着随行的几十人,默默行进。
血月和司空朝的边境,立着一块青石碑,一边刻着司空朝的名字,一边刻着血月国的国名。
“在界碑边停一停。”她低声说。
车队停了下来,她走下车,那块曾经看过数次的界碑就清晰地立在眼前。
以往,每次和血月作战之后,她都会巡视边境,而这,做为两国边境最重要的一块战略要地,她是必然要来的。
手指探出,轻轻触摸着青石碑,那粗砺的触感,清冷的温度,为何在今日显得如此陌生?是否因为这一边,自此以后都与她再无关系了……
贪恋地,将手指攀到界碑上刻着的“司空”二字,她重重地咬唇,猛然抽回手,头也不回地重新坐上马车后,下令,“走吧!”
车轮又吱吱呀呀地滚动起来,界碑的那一头不远处,有血月国前来迎接她的人马。
“聂将军,我等奉丞相之命,在此迎候。”一个文官模样的人,在队伍前恭恭敬敬地率先开口。
她没有下车,只在车内回答,“要我接受怎样的检查吗?”
文官笑道:“将军您说笑了。丞相有令,将军此生第一次回国,为的是重返故土,执掌皇位,我等奉您为主,绝不许有任何的怠慢和疏忽。只是马车已经重新备好,请问将军是否可以移驾到这边来?”
已经入了血月国的国土,一切就应该听凭人家的安排。于是聂青澜走下司空朝的马车,只见几步之外,果然有一辆更豪华的马车停在那,被一队士兵保护着。
但是再豪华的东西,看在她眼中也没有什么特别,那不过是一辆载她去向未知彼岸的马车罢了。
她径自走去,跟随她多年的副将杨帆忍不住拉了她一下,“将军,车内万一有诈……”
但她拨开他的手,淡淡回道:“要死,我可以有千百种死法,我信李丞相的诚恳,他必然不会用这种方法害我。”说罢,就上了那辆马车。
马车宽大,有两位宫女在车内跪等,见她上车,双双伏倒,齐声道:“请将军更衣。”
她一怔,看着车上已经摆好全新的衣袜,“衣服还要换吗?”
一名宫女解释,“丞相说,更衣之事可能会让将军为难,但将军若身着司空朝的军服入境进宫,只怕会引起朝内很大的哗然,于将军日后自处十分不利。劝将军还是委屈一下,先更衣就绪吧。”
聂青澜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血月的丞相李承毓想得的确周到。现在的她是穿着一身司空朝的军服没错,这样入境进宫,不像回朝主政的女皇,倒像是入境谈判的元帅。
“那么,就换了吧。”她妥协了。
两名宫女一左一右,轻手轻脚地靠上来,一个帮她拆开发簪重新梳头,一个帮她更换衣物。
她向来没有被人这样伺候过,即使在军营生活十余年,与男人们为伍,也没有比此刻在两个女孩子面前宽衣解带而觉得尴尬羞涩。
“只换外衣就好了,面……就算了。”她提出唯一的要求,宫女只好照办。
直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一名宫女小声说:“将军,您的首饰……是不是也请换了?”
她低下头,发现那名宫女指着她手腕上的一双玉镯。玉镯呈翠绿的颜色,刻着司空朝皇家才有的图腾,雕工精细,栩栩如生,出自朝内第一巧手罗巧眉之手。这是她帮着司空晨得到皇位后不久,他亲自赠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