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二嫂在我前头,应该是她来当家。”董家莹连忙道,“不过,二嫂向来文弱,又是大家闺秀,这等管事的活,又累又得罪人,恐怕会难为了她。四弟妹嘛,自幼在梨园行长大,豆字不识,帐目不懂,恐怕也不适合……”
“三嫂,你索性说自己最合适不就得了?”第一春嘲讽回去。
“不是我毛遂自荐,我嘛,也算是商贾之女,娘家虽然比不得这里,但算帐管事也学过一些,大概可以应急。”她自信地说。
“三弟妹是有些能耐,”刘佩兰语气虽然温婉,却句句似针扎,“不过亲家这些年来,与咱们的铺号处处争抢生意,只怕三弟妹当了家,这府里会多了什么,或者少了什么。”
“二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董家莹勃然大怒,突地站起,“怕我偷东西去贴补娘家吗?我娘家就算再穷,好歹也是替宫里置办奇货的,哪里缺这点东西”
“话不能这么说,前儿一盆玉珊瑚不就莫名其妙地没了?”第一春紧随着道。
“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董家莹二话不说立即扑过去,几乎要跟她扭打起来。
眼见这屋里乱烘烘的,尹素问的心思却忽然飘到很远的地方,彷佛这一切与她没什么关系,她不过一缕游魂,偶然路过这里,看到了可笑的一幕。
她的思绪好似可以随时离开,回到从前,不知为何,又想到那个暮霭沉沉的傍晚,与乔子业的第一次相识。
那时的他,与此刻截然不同,完全不似这等贵公子的打扮,也没有这样阴冷的眼神,他只是一个普通和蔼的少年。
本来阴霾的傍晚,却因为他的笑容变得明亮,彷佛有阳光刺破乌云直照下来,让她永久难忘。
她和他的故事里,到底哪儿出了错?或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坎坷?为何,会走到这副境地……
“都别争了!?”这时,她听见乔子业喝斥,“几位弟妹,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让下人看笑话!”
“大哥,一切由你作主。”董家莹抚了抚凌乱的头发,没好气地道:“你说,事到如今,该怎么办吧?”
“以我看,由谁当家,都欠妥当。”他意味深长地答,“不如,几位弟妹暂时共同管理内务如何?待治丧暂告段落,一切平静了,再从中挑个最能干的当家。”
“这个主意不错。”刘佩兰心平气和地赞成,“看来,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董家莹与第一春皆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我看这样吧,”她继续道:“三弟妹负责管理家中诸物发放,四弟妹负责接待各方吊唁来客,我嘛,就来派遣下人好了。”
“如此各司其职,倒是不错。”乔子业嘴角忽然挑起了一抹诡谲的浅笑,“不过,诸位似乎忘了一个人。”
三位少奶奶皆一怔,不解地看着他。
“五弟妹难道不必参与吗?”他的目光终于停在尹素问脸上,“都是乔家的媳妇,哪能关键时刻袖手旁观?”
他……在跟她说话吗?
为什么?她感到这并非一个友善的提问,而是故意的设计陷害,分明不想让她安身,要将她拖入万丈深渊,燃起无烟战火。
果然,她感到几个女人的目光,似冷箭一般射向她,避之不及。
第2章(1)
“三房一定恨死咱们了,”小盈接过库房的钥匙,有几分得意,又故作感慨,“就连伺候三少奶奶的丫鬟,今天都不跟我说话了。”
“丫鬟?”尹素问一怔,“这关丫鬟什么事?”
“少奶奶不明白吗?这家,迟早是要分的,到时候三房那边的人,等于就跟咱们是两家人了!三房若不得志,她们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我不过是暂时代管库房而已,”尹素问只觉得小盈的形容夸张,“三嫂管着帐呢,怎么算『不得志』呢?”
“这账本和库房,原本是连在一块儿的,若没有我们,三少奶奶可以完全只手遮天,为所欲为。现下要取什么东西,还得经过咱们的眼皮底下,还不算削了她的权?”小盈笑道。
“三嫂家那么有钱,我觉得不至于像二嫂说的那样……”尹素问沉吟。
“董家这些年不如从前了,生意被咱们抢了许多,三少奶奶虽然不必用东西贴补娘家,却可以是别的。”
“别的?”
“对啊,比如上次宫里差咱们做的玉珊瑚摆件,结果被董家抢先把图样呈了上去,好端端的美差事就归他们了。那样品摆在库房里,也只有三少奶奶经手过,后来不翼而飞,怨不得别人怀疑她。”
原来如此,呵,她真的见识太少,以为偷窃只是偷东西而已,谁知道,却可以如此巧妙。
“其实我并不想干这份差事!?”尹素问轻叹了句,“得罪人不说,自个儿也操心。我倒愿意落得清闲。”
眼见那天三房少奶奶明争暗斗,水火不容,她就知道这个所谓的“内当家”宝座比皇位还难缠。嫁进乔府,不过是为了替哥嫂还债,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如今,过上这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已经很满足了……
偏偏乔子业,不让她安生!
“少奶奶,话不能这样说。”小盈一脸神秘道:“五少爷年纪还小,若等他尚未成年便已分家,咱们的那份肯定最少。你不为他,也该为自己日后多加打算,攒点私房钱为好。”
“这话一点也没错!?”
忽然,有人推开库房沉重的大门,幽暗的空间骤然投入一缕亮光。
尹素问愕然转身,却见熟悉的修长身影立在门坎处,俊颜背着光,表情不明,似乎又在讽笑。
这几日,他总是阴魂不散地跟着她,在她与人说话、独自发呆的时候,冷不防出现在她面前,吓了她好大一跳。
他故意的吧?故意让她一次又一次痛苦。
真的很后悔嫁入乔家,不仅要尝尽内疚与悔恨,还要每天面对难堪,恐怕这辈子也无法再像从前那般逍遥……
“大少爷!”小盈连忙迎上前去,垂眸而拜,呼吸变得急促,像很怕他似的。
据她这几日观察,这府里的人,没有不怕他的。
“给吊唁宾客的回礼都准备好了吗?”乔子业踱到她俩面前,目光冷冷地问。
“回爷的话,已经备好了。”小盈急忙代答。
“在哪儿呢?”
“早上小厮们抬进来,少奶奶怕弄坏了,搁在阁楼上呢。”她指了指上边。
“都是些什么?”
“给男宾的,是虎眼石腰佩。给女宾的,是红玛瑙手串。两者皆为辟邪趋吉之物。”
“拿两样下来让我瞧瞧成色。”乔子业命令的口吻。
“是,奴婢这就去……”
小盈的话尚未说完,便听大少爷决然道:“不,让少奶奶亲自去。”
什么?她?尹素问难以置信地抬眸。
呵,没错,折磨她的时间又到了,这一回,别出心裁,把她当丫鬟使唤。在这府里,在他面前,她完全没尊严、没地位,动不动就被给脸色、发号令。
“这……”小盈错愕,“本是奴婢该干的活……况且,少奶奶她脚小,行动不便,这阁楼又这么高……”
“我看你们少奶奶健步如飞,爬个阁楼小意思,”乔子业刁难着,“听说尹家一向贫贱,少奶奶从前还上山拾过柴?”
他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奚落她的家境,揭露她的过去,一切,只是为了让她心里更难受……
“小盈,你一边站着吧,别多话。”她低哑地开口,“我亲自去取便是。”
对,不过爬个阁楼而已,的确小意思,只要他能饶了她,就算让她翻山越岭,废掉双足,她也甘愿……
心下如此想着,提起裙子,摇晃而上,厚实的木梯在脚下发出嘎吱的声响,听起来非常惊险。
太胆小了吧?为何胸中一阵狂跳不止?难道还真怕登高不成?
乔家的木梯皆用上等沉木打造,应该不会有损坏的危险,她这是在怕什么?
难道,并非害怕,只是乍然见到他,心神不定而已……
思忖中,忽然脚下一空,仿佛忽然踏进了坑洞,失去平衡,她“啊”的一声大叫,身子骤然从高空坠落,像折翼的鸟儿。
说时迟,那时快,乔子业一个箭步上前,不偏不倚,将她稳稳接住,待她回过神来,整个人已在他结实的臂弯里。
“素问,”这一刻,他似乎忘了奚落,眼里满是关怀与焦急,“你没事吧?”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木梯断了?是他救了她吗?
怔愣过后,她才发觉疼,低头一看,却见脚踝顿时红肿了一大块,应该就是方才扭到的。
还以为,他早就恨死她了,巴不得她摔得粉身碎骨,但到关键时刻,他的眸中仍有不舍……
原来,牵绊两人的红线,依旧没断。
“这梯子怎么回事?”乔子业低吼,仿佛比他自己摔伤还动怒。
“回爷的话……”小盈战战兢兢上前,“奴婢也觉得奇怪,表面上看,的确好端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