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金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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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留意,她偏爱吃的东西;开始察觉,盘中食物有哪些是她会默默挑走,拨到一角去堆积成小山;开始发现,她有哪些小动作,小动作又代表哪种心情——她噘嘴时,不是在耍任性或脾气,而是想偷吻他;她用脸颊贴在他背后磨蹭,不是她想睡了,而是腻着他撒娇……

  开始,在意。

  开始,放在心上。

  开始,幻想往后有她同在的日子。

  开始,担心她寿命较他更短的烦恼。

  “爱呀。”勾陈笑吐这两字,回答金貔所有疑问。

  简简单单,干净俐落。

  爱呀。

  想牵她的手,无论何时何地。

  想抱她软绵绵的身子,嵌在怀里。

  想拥有她,让她成为自己的。

  想看她笑,想让她笑,喜欢她笑起来小脸晶亮的美丽。

  爱呀。

  “恭喜你懂爱了,金貔。”勾陈给他几记掌声做奖赏,“现在先别说这种小事,去把小姑娘找回来,有话好好说,有误会就快快解,她身旁有人就把她抢过来,我虽然还没弄懂你和她发生什么事,不过我猜也不会是啥大事,八成就是你搞不懂爱不爱她却又狂吃飞醋之类的吧。”他拍了金貔肩胛一记,鼓励他,谁教他勾陈专司桃花旺旺开,爱看别人身陷爱情海浮浮沉沉,喜欢情人间散发出来的甜美香息,难怪老是有人求他保佑惠赐良缘。

  金貔迟疑地看着勾陈,听勾陈说得多容易,好似在取笑他的小题大作。

  “摸摸自己的心,想不想要她回到你身边?”勾陈又问他。

  “……”金貔下意识听从勾陈的引诱,右手按在胸口,勾陈笑笑挑眉。

  听见了。

  他听见有人在说话。

  想。

  我想。

  我想要她回来。

  我想要她回来我身边。

  勾陈推他一把。“快去吧,人类有句蠢话叫‘后悔莫及’,别让自己有机会去印证它,到时欲哭无泪别怪我没提醒你。”

  金貔找到她了,轻而易举地。

  她就在他眼前。

  躺在那儿。

  金貔的敏锐视觉,能看清远处光景,虽不至于“千里”,然而百尺之内毫无问题,山谷深约百尺,底下有些什么,他瞧得一清二楚。

  渐歇雨势如薄薄针网密密交织,飘落山谷底下,那娇小身躯之上。

  云遥躺在崎岖乱石之中,以极不协调的姿势仰卧其间,长发凌乱,覆住小脸,毫无动静,仿佛熟睡,让雨水打得浑身湿透也不知道要去躲雨——不,谁会想睡在山谷底下,她一定是失足摔下去,受了伤。

  金貔飞跃而下,每奔近一步,就听到有人在说话。

  ……金貔。

  云遥的声音。

  不要生我的气……

  我跟北海真的没什么……

  我瞒你是我不好,不要赶我走……

  我忽略你的感受,我没有对你坦白,你可以骂我,但别不要我……

  她边哭泣,边喃喃说着。

  我爱你,我是真的很爱你,让我一辈子在你身边……

  你气得把貔貅洞都弄坏了,这、这里有一块金子,给你吃,我拿上去给你吃……

  吃完了,我们就和好,好不好?

  金貔……

  金貔多想喝令她不要开口说话,人都瘫软在谷里,摔得七零八落,不好好保存体力以求生机,竟然还嘀嘀咕咕说些废话——

  血腥味,令神兽却步,然而天生对于血污厌恶的本能,阻挡不住金貔的脚步。

  云遥身下一洼血红,混着雨水,色泽已淡,味道仍旧浓烈。

  金貔……

  “你闭上嘴!别再说话,我马上替你疗伤——”

  愈伤法术在金貔掌心熠熠闪耀,当他将其击入她体内,金光咻地碎开,一点一点、一闪一闪,如火花绽放,瞬间绚烂,又消失无踪。

  金貔……

  失去红润的唇,并没有开口,连细微蠕动都没有,他却仍听见了“声音”,她说话的声音。

  死人,怎可能说话?

  云遥早就断了气息,自断崖失足坠下,头部着地,脑壳破裂,已有一段时日,承受剧烈撞击的肋骨俱碎,穿透肤肉而出,血流干殆尽,被几日前的大雨冲刷带走。

  一小块金砖,滚到她脚边数十步远的地方,兀自发出柔和澄亮的光芒。

  金貔听到的,不过是她离世之前,深深的眷恋,以及在生命渐逝时,折磨着她的剧烈痛楚。

  好痛……她说。

  浑身都好痛……雨打在身上,痛得无法呼吸……她说。

  金貔在上面,他还在上面……要去找他……她说。

  为什么站不起来……为什么这么痛……为什么双手双脚都不听使唤……快点……爬起来,云遥,爬起来爬起来……她说。

  好冷。她说。

  金貔。她说。

  金貔万万没有想到,追寻她的气息而来,打算先向她求和——当貔貅当了一辈子,还是头一遭——再把她带回去,一石一树重新将貔貅窝给恢复还原,怎知,找到的,竟是这般的她!

  金貔没有蹲下身去看得更仔细,他没有办法,他的身体拒绝上前,不知是逐渐散发出来的尸臭迫使神兽退开,或是不愿接受这样的“后悔莫及”,他不进反退。

  她是在剧痛之中,缓缓死去,望着遥不可及的苍穹,任凭冰冷雨水打在每寸疼痛的肌肤上,慢慢的,无助的,害怕的,绝望的……死去。

  尚在的虚弱意识,全都缭绕在他身上,直到气绝,依旧想着他,只想着他!

  她攀上遭他破坏殆尽的山势,近乎笔直的严峻石峰,别说是女人,连男人都不见得可以成功登顶,她竟不自量力,愚蠢地在大雨滂沱中,企图徒手爬上石峰,只为了——将手里小小金砖送到他手上?!

  值得吗?

  让自己变成现在这样?

  粉嫩红润的俏丽脸蛋,只剩死气惨白;总勾扬起可爱笑靥的丰唇,微启着,却紫黑,淡淡血丝,残留唇角,已不复见大量鲜血从中汩出的血腥模样;她张着眼,但无神韵,睫上的湿润,分不清是雨是泪;血肉模糊的部分,他不忍卒睹。

  金貔,我爱你……

  请让我,回到你身边……

  一辈子……

  金貔一步一步再退。

  痛,是她死前承受的苦楚也传递过来了吗?他不只听到她的喃喃细语,更感受到如巨浪席卷扑来的疼痛,直击而来,撞进他的胸坎,扯出碎骨般的剧痛——

  是吗?是吗?!是她附跌落地的那一瞬间,如此之痛?!抑或她仰望着天,吃力举高双手,泣吟他的名字,冀望他会在那一刻来到面前,她等着,用最后生命之火,等着。

  最后,等到的,依旧是一无所有的心痛,这般强烈!这般鸷猛!

  连他都几乎要挨不了这样骇人的痛意,她又如何能……

  金貔绞紧最痛的那方胸口,五指绞的不仅是衣料,更是肤肉,藏在它们之下的心,仿佛要碎去。

  那痛,是她断裂的肋骨,穿透心脏时,遗留下的残余记忆?

  还是……

  金貔昏眩踉跄,头一次感觉到四肢无力,光靠两足并无法支撑住自己,身体本能变回四足神兽,只为了不难堪地跌倒。

  想逃的念头涌上,金貔一刻都无法再待下去。

  从这样的景象,这们的疼痛,这样的无法接受,这样的天崩地裂中——

  他逃离开来。

  后悔莫及。

  这四个字,原来沉重得教人难以驮负。

  第10章(1)

  荒城依旧是长年漫雪下的小城,永远难及西京、南城或其他城镇那般繁荣热闹,不过近些年来,城主云汉雨偕同女婿在城乡建造中耗费泰半心力,他们开通了与邻城最近的一条便道,缩短两城往来的路程,路面钉入椎形平砖,用以防滑及便行马车,便道上端架起廊顶——这是非常庞大且费时的工程,每一砖一木,皆是城民胼手胝足叠上的——承载风雪,积雪崩坍堵塞便道的伤害,城主女婿提出挡雪墙作法,除了防堵,亦注重铲雪工作,日后若再遇连日大雪,城民可举家由便道先往邻城暂住,即便城民不愿离家,畅行的便道也能运输食粮。

  曾经是遇雪即封的简陋便道,终于不再不堪一击。

  以往赖以维生的雪绵织物,一样是荒城特产,经过便道输送,为荒城赚进财富,虽不至于一毯千金,亦能改善城民生活。而近两年,荒城城西的湖泊海,大量捕获的冰鳕,往昔运输不便,新鲜渔获难以保存,如此美味仅供荒城城民自享,偶有外地人来,尝过冰鳕滑细肉质,单单撒些盐,清蒸、干烤便清甜可口,但那毕竟仅是少量,有了便道,外城开始大量向他们下订冰鳕渔获,要让其他城镇吃到生长于冰天寒水底下的稀罕渔种。

  雪绵织物、雪绵奶制品、冰鳕,成为荒城三大宝。

  约莫六年前,神兽貔貅现身荒城的事迹,迄今仍让其余各城欣羡不已,都说荒城的平安顺遂,定是神兽带来的庇佑,不只外城人这么想,荒城城民亦心存感念。

  雪,年年都下,心,却因为坚强而不以为苦。

  城内甚至供奉貔貅石像入庙参拜,香火鼎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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