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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辜……”

  他的唇抵住她冰凉的耳朵,她只能浑身发颤,屏住气息,不敢妄动,这种感觉比下咒更厉害可怖,不费吹灰之力便被制伏住。

  “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凡人对情的执着不同于成妖成精的灵兽,凡人死后,下了阴曹地府,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又是一世轮回,对于过往不会再有所眷恋。”所以要说脱离灵兽身分的他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抵就是如此。“灵兽年年月月守在深山野林中,靠吸取天地精华而造就灵识,想必不用我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正因为得来不易,灵兽的执念异于凡人,哪怕是功体被破,灵能被吸取,意念也很难消除,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上天下地都不会罢休。”

  “……那你的执念又是什么?”

  “你明知故问,酸酸。”辜灵誉刻意倾身向前,让唇温暖冰凉的小巧耳垂,不像寻常姑娘家佩戴琳琅垂饰,她的耳朵皎白如银,软腻小巧,远远瞧上去,真像镶了一块半月形皓玉。

  “你……你的执念该不会就是……”

  “是啊!就是你。想要变成凡人的执着早在让裘老头绑在祭坛上后便消失殆尽,可是在你救了我之后,我一心成人的最主要原因是因为你,在那夜之后,我日夜思慕的容貌是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打从你一开始缠上来,口口声声就是兜着这几句话,我岂会不知?!”

  那时候她只当他是说笑,不以为意,心想,一个成人不久的家伙懂什么情啊爱啊?可是如今……如今她不禁心生迷惘。

  她以为自己也真的只是把他当作曾经顺手救起的一个“人”,以为留在辜府不过是陪他瞎闹一场,以为自己对他的在乎只不过是一时的同伴情谊,以为……有好多的以为……全是作茧自缚。

  “我不否认勉强你留在这里是一招很奸诈的招数,初始我只是单纯的希望能以辜灵誉的身分把你娶进门,可是到现在才晓得,我不只是要以辜灵誉的身分把你留下,更是要以一个真正的人的心让你交心于我。”

  火云燎腮,不可抑制的渲染开来,唯有在炼丹时才会显现如此面貌的辛芙儿彻头彻尾成了一颗带有朱砂香、教人舍不得一口含下的粉糖。

  “你就不怕我把你一箭穿心?”她闹不过窘意作祟,偷偷出拳,扁了他的背脊一下。

  他闷哼一声,挺下这记暗袭,侧眸贪看她无措的模样,芙颜漾着深浅不一的桃泽,迷煞了赏识者的双眼。

  “怕,怕极了,所以只好想尽办法拢络你,省得夜里睡到一半,被你一剑劈了。”辜灵誉嘻笑。

  “胡……胡扯什么?谁会有事没事等你夜半睡觉去劈你?!”辛芙儿用手肘撞开环在腰腹的胳臂,眼角余光瞥见他藏在袖袍暗袋内的黄纸,双眼微眯,暂且按兵不动。

  “酸酸……”他没察觉自己早已被盯视,正打算来个缠不死人不罢休,平举双袂之际,一只柔荑迅雷不及掩耳的伸过来,攻其不备,轻而易举的夺取目标物。

  辛芙儿正窃喜东西得手,孰料辜灵誉剑眉一攒,当机立断,扭腕反扣,须臾间,紧抓四折黄纸的纤掌落入他的五指山,动弹不得。

  “你放手!”她仰起下巴,凌目横瞪。

  “你先放。”他收敛笑容,五官僵冷。

  霎时,攻防战厮杀开来,两臂交空拉锯,互不相让。

  “不是说要拢络我?瞧瞧你现下横眉竖目的模样,我看根本是恨不得撕了我的臂。”她得时时惦记、刻刻慎防这只狡猾的狐狸出暗招,他以为甜言蜜语,谄媚一番,就能瞒天过海?哼,她差点就着了他的道。

  “酸酸,你别激我,没用的。”他的脸庞森冷,一绺青丝横飞在眼前,掩去了眼内些许肃杀之气。

  当解读出他眸内浮动的意绪时,辛芙儿为之一怔。不,他不可能对她萌生杀意,那么这股夹带恨意的凛冽杀气是从何而起?

  茫茫夜色透映之下,氤氲双眸看向遭受压制的手中那张黄纸,方才事发突然,并未看个真切,此时凝神端详,赫然发觉这纸她并不陌生。

  咬紧牙根,执酸的皓腕突如其来的振力反抽,他没料到她会以退为进,抓了一阵空,不过是刹那间的落差,掐皱的黄纸摊平四角,纸中内容悉数入了震惊双眸。

  默读一阵,半掩在黄纸后方的容颜血色尽退,一片惨白,辛芙儿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这是……茅山修道之人对同门的战帖,怎么可能……这笔迹……”

  乍生的惧骇布满苍白的脸蛋,辜灵誉探出手,按上她不停颤抖的皓腕,刹那,一阵战栗抖落了黄纸,辛芙儿空洞的双瞳直瞪着前方,在他还来不及抓稳之前,她仓皇的奔离他的视线范围,再也不见踪迹。

  第8章(1)

  大雨滂沱,江浪泥沙滚滚,时而彻夜不眠,喧嚣沸腾的京师随之黯淡下来,街楼一路连绵的灯笼被凶猛的雨势打落了数盏,其中一盏让风卷起,重重的抛在朝南的陋巷转角处,一只沾满泥沼的布质左鞋不偏不倚的踩过斑斓的灯笼,被踩碎了的窸窣声极为细微,却震醒了心神。

  独自站在陋巷中的辛芙儿悚然一惊,快步奔向许久未归的老巢──辛老爹总爱这样嘲弄的称呼,推开门闩,耳畔传来逐渐加剧的脉动,直到进入屋里都不曾缓下。

  有人点了两根白烛,用意显着,无非是在等着她前来赴约。

  “酸酸,你终于肯现身了。”一道身影端坐在炼炉前。

  曾经也有一个人总是在天未亮时便守在炼炉前,等待丹药出炉,只是身形瘦小些,而此刻眼前的身影无疑的大上许多。

  她静静的看着漆黑如墨的袖口绕画八卦图腾的道袍,那并非崭新的,常言道,旧不如新,莫非世间凡人都是喜新厌旧?

  怔怔的瞪着穿着那道袍的身影,她的心彻底的凉了。

  “原来真的让老爹说中了,你去昆仑山习道根本是个幌子,说什么要一同振兴仅存的茅山白道,结果全是连篇鬼话……不对,连鬼说的话都比你来得老实。”

  蒸腾雾气朦胧了背对而坐的身影,却掩盖不去男子震肺的嗓音,“你被辛老头教傻了,白茅道可说是完全没落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加入黑茅道才是时势所趋。”

  辛芙儿捂住双耳,恨恨的说:“歪理,你说的全是扭曲的理,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炼炉前的身影站起来,“你还是一样固执,师妹。”

  “我没想到原来你竟是欺师灭祖的叛徒,师兄。”

  “哈哈哈……”男子狂笑,转身之际,黑袍彷佛一潭幽水飞掀浪涛,长发整齐的束髻,饰以一根素簪,眉清目秀,长年在深山锻链下来的浅麦肤色,已经完全褪去了当初离开师门求道的青涩模样。

  尹宸秋,曾经与她青梅竹马,一同学会怎么削好桃木剑,怎么画出正确无误的符咒,互相帮助对方擒拿生平第一只恶鬼,两小无猜,相互扶持。

  他曾经是她除了老爹以外,最信赖的人,也曾经是……

  “你还是没变,不过越大眼神越像老头,嫉习黑茅术之人如仇,我敢打赌,这些年来败在你手下的道士肯定多不胜数。”

  “我没变,你倒是变了不少,想当初是谁信誓旦旦的说待习术归来,便要与我一同收遍天下所有心术不正的老黑茅?太可笑了,我居然相信你的鬼话。”

  在尹宸秋的眼中,她只看见无穷无尽的私欲取代了从前那股期许他有朝一日能替天行道的浩然正气,眼珠色泽不再墨黑纯粹,染上了点点锈斑似的棕。

  恍然之间,另一双不时含笑的黑瞳穿梭在眼前,她心中灭了的一盏烛火似乎仍留有残余的火苗。

  到现在她才晓得,所谓的万物之灵不过是比起其他生物要多了更庞大的私欲,永远根除不了的邪恶,没有尽头的欲/望,随时背弃诺言还能振振有词……

  突来的碰触惊醒了心神迷失的辛芙儿,俯首一看,尹宸秋竟覆上没有血色的手背,一阵浓浓的拒意夹带反胃恶心感倏地涌上咽喉。

  “别碰我!”

  “你当真不肯再认我这个师兄?”尹宸秋握紧被她拍开的右掌,没了旧时的温暖,阴冷得像她碰过的每一个走火入魔的黑茅道士,教人不寒而栗。

  “不认,宁死也不认。”她咬牙切齿,断然起誓。

  “好,你不认师兄,可以,那你还认不认我这个未婚夫婿?”

  辛芙儿放声冷笑,没想过他竟然还有脸提及两人自小订下的婚誓,笑声冷得可比天山傲霜。

  “就算我死后还魂,尸身腐烂归为尘土,也不会嫁给你,当初和我结订誓约的人是白茅道传人尹宸秋,不是投身邪术的这个尹宸秋。”

  “酸酸……”

  “我不准你这样喊我,你根本就没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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