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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不惯牟兆利此等独断行径,更不甘心苦等下来一场空,大伙聚会商量,决定在今晚潜入混元宫内苑的炼丹密室,窃取炼丹心法和道经秘笈。

  此举无异是立场分见,上昆仑求道者必得是对天师心服口服,终生敬仰,若是不依循天师的命令,那便是其心有异,同门可诛。

  而今,利字当头,谁还管那一套尊卑道德狗屁长论。

  况且牟兆利所创的宗派,本来就不讲良知──返璞归真,浑沌之初,人性本恶。

  恶,人之心性。

  风声阻掩了撬动门闩的声响,流窜黑影鱼贯入室,因为不熟密室地形,倚壁探行,按常理而言,炼丹之所应当是灯火通明,何以……

  “嗳。”

  行进之中,不知是谁踉跄喀登,闷哼卧地,连带的累及身后同伙摔成一团人肉垫。

  “嘘……噤声。”领头者侧耳倾听,总觉得今晚似乎顺利过头,天师不分四季隐遁的茅山禁地绝非擅闯之地,前方必有奇阵相待。

  “大师兄,我们到底是进还不进?”

  “是啊!再过不久,天色将亮,届时我们形迹暴露,可是要被逐出昆仑……”

  “逐离事小,万一天师恼火,将我们……”指尖往颈前一画,不禁打个哆嗦。

  “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的看着尹宸秋这小子独占心法和秘笈?”大师兄开口。

  众人无不斗志重燃,利字之厉害便是在此。

  霎时,窗棂投映而下的融融月光似乎软动若水,殿后的师弟听不真切前方众师兄在咬啥耳朵,揉了揉爱困的双眼,想看清是否一时眼花。

  哗,地上的月光怎么化作一摊水?

  师弟伸出肥敦敦的肉膀,往岗砾砌成的石板抚去,五根肉肠指骤然失去平衡,滑入粼粼水波内,他讶然倾前想一探究竟,冷不防对上一张青惨鬼脸。

  他揉揉眼,看,再看。月光怎么可能会溢水?水里又怎么可能会有张鬼脸?眼花,铁定是眼花。

  咦?鬼脸咧嘴笑了,从水中伸长獠爪,擒握住肥短手指,张大另一爪,掐住纳闷的蠢脸,猝然剧烈的往下拖。

  “哇……真的有鬼!”咕嘟咕嘟,救命啊!他快被拖进幽冥地府啦!

  突然,一巴掌呼过将自己的脸拚命往地板挤贴的蠢猪。

  “王师弟,你吼这么大声,是想害众人形迹曝光吗?”

  王师弟睁开眼,哪来的青面獠牙?分明是他自个儿一手扒脸,一手对后脑施压。“怎么会?我明明就……”

  “妖怪……”

  “门……门上有脸啊!”太上祖师,请饶恕啊!

  “别抓我,别抓我……”他再也不敢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乱象丛生,有人撞鬼,有人则是陷入与精怪对峙的虚像,平日看似训练有素的方士们顿时成了一盘散沙,杀猪嚎声连绵不断,场面滑稽讽刺,根基好些、不受影响的师兄们则是掩嘴大笑。

  “大师兄,你看这是什么情形?”二师弟六神无主,环顾纷纷中了幻术,行径失控的众师兄弟,拱着大师兄作主。

  “真难看,不过是黔驴之技,堂堂茅山子弟居然毫无应对能力,你们这些年来全都白待了,全是些酒囊饭袋、虚有其表的草包!”大师兄斥喝。

  “大师兄……”

  “别管了,兄弟上山,各自努力,既然他们无能,也休怪别人无情,今晚若是不能顺利窃得心法和秘笈,明早我们谁都休想脱身,浑水既蹚,便无回头之理。”

  “不是啊!大师兄……”

  一脚踹飞龙纹朱门,大师兄是铁了心,誓言夺取茅山秘宝,穿越暗藏诡迷的重重幻术,将众人的疾呼尖叫远抛在后,在破晓前一刹独闯密室,不意,迎面而来的竟是妖气冲天。

  鹄候已久的傲岸背影双手负在身后,一只手持剑,一只手捻符,昂首面向漆红丹炉,青焰火舌不断自炉顶冒窜,炉中逸出哀怨呻/吟,不时伸长獠爪寻求生路,无奈符咒困身,只是徒劳苦求。

  “天……天师?”烟雾缭绕,辨不清矗立者面貌,大师兄忌惮,不敢前进。

  “大师兄,你来晚了……天师恐怕已经随从黑白无常下了地府,在阎王殿前细数罪状,一一清算,你要奉茶?还是请安?就容我一并替他老人家代受吧!”傲岸背影扯嗓朗笑。

  跫音徐缓,绿霄之中站姿鸷悍如岩的黑影噙笑的转身,长发盘束,身着唯有天师资格方能换上的太极道衫,阴魅的面容,诡诈的气质,他的眉角和眼尾微扬,深邃的双目被蒸氲绿虹染成迷离的蓝青,好像一只化作人身的妖魅,时时流露出对世俗人间的嘲弄讥讽。

  他淡淡的侧眸,审视丹炉里的火势是否仍然炽盛,顺手扔入朱墨甫干的符箓,断了炉中妖物最后的生机,炽热的烟雾燎红了俊脸,明明面无表情,却是异常狰狞。

  “是……是你……”大师兄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尹宸秋,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留宿在天师炼丹之所,你这分明是自曝野心,妄想篡天师之位!”

  “篡位?”尹宸秋嘲谑的失笑,“我何须篡位?牟天师早已将他毕生心血传授予我,大师兄,你可别因为他老人家不在就随口含血喷人,我可是正正当当的牟宗入室弟子。”

  “狗屁!你一个来历不明、根基不稳的浑小子,凭什么坐上天师位置?!你到底对天师干了什么龌龊肮脏事?快让我见天师……”

  “我方才不是跟你说过,他老人家已经化凡为仙了,怎么你还听不明白?”

  “你说天师已经逝世?怎么可能?昨日傍晚我明明才跟他会晤过,他说话铿锵有力,模样硬朗,好端端的,怎么会到了这宿就出事?分明是你在搞鬼!”

  “你不信,我也没法让你信。”

  “让我见天师,好让他老人家治治你这个狂妄嚣张之徒。”大师兄怒瞪着在丹炉之前来回踱步的颀影,一脚越过门槛,另一脚却还踟蹰着是进或是不进。

  今日的尹宸秋已非昔日的泛泛之辈,那个默默忍受屈辱的少年霍然蜕变,在众人尚来不及察觉之际,不再沉默,不再执拗于黑白茅之分,更不再逆来顺受。

  他变得阴沉难测,青涩的傲气磨得硬亮如古磐,走路的姿态,睥睨的神思,彷佛在很早之前就该是如此,毫不突兀古怪。

  曾几何时,劈柴挑水诸如此类的一等杂务再也没人敢任意指使他,有他之处,一定有小师弟们逢迎,俨然取代早年追随牟天师一块上昆仑的嫡传子弟地位。

  可恨至极,他们一伙人自小拜牟兆利为师,打从牟宗一派尚在南海扎根时,便紧随左右,不敢怠慢,好不容易挨到牟宗站稳茅山首派,驻足昆仑,结果……下场竟是被眼前的臭小子取而代之。

  不甘心!宁可冒死一搏,也不甘将多年所求拱手让人。

  “天色将亮,大师兄夜闯太虚禁地岂只是想见天师一面,恐怕大师兄要的是他老人家多年来的心血,以及茅山秘笈,是不是?大师兄,你要什么,就直说吧!何必拿老人家当作借口?”尹宸秋调侃的笑道。

  “混帐东西!我现在就要见天师,你要敢拦我,尽管试试看。”大师兄遭此一激,气血攻心,当即咬牙,愤慨的冲入内室,举剑挥开珠帘,仓卒的步履霍然停止。

  他怔愣的俯看横卧榻上的一具皮囊,瞪大双目,张嘴落颔,中了定神咒般不能动弹。

  “怎么了?见到他老人家,你不喊一声吗?”嘲谑的朗声震响了杳寂的暗殿,犹似魅影啸声,惴惴栗栗。

  看着榻上的颓老身躯,大师兄咽了口唾沫,迟疑半晌才伸手一探鼻息,霎时收拳,撤回身后。

  糟,当真没气。

  严厉峻切的衰老容颜安详的沉眠,曾经不可一世,曾经叱咤红尘,曾经带领南海子弟一举站上昆仑之巅,创立南海牟宗一派,但如今,尘归尘,土归土,名利不相随。

  “师尊。”大师兄动容的轻喊。

  耗费了近半生追随的人,连最后一面也未能见着,弥留之际,守在榻畔的竟是个外人,于情于理,都显得难堪。

  蓦地,观望的目光悚然一愣,大师兄喃喃诵出耳熟能详的教条,“炼精成气,炼气成神,炼神还虚,精气神合一方是内丹功至要之法……”这道理是茅山入门基础之功,凡是茅山子弟,人尽悉知。

  不对劲。

  怎么会……人死尚留精与神,魂虽散,魄未灭,若照天师撒手时间推算,应当是在二更天将近三更天,精气神三体怎么会一块消逝?莫非是……

  惊骇的面容转向赤焰炽烈的丹炉,汗落涔涔,那里头不仅是焚了不知名妖物的灵能,更掺杂了另一股盛壮的灵源,方才的忌惮便是受囿于这股撼人的真气。

  而这股真气之充沛,放眼当世,唯有一人……

  尹宸秋微挑眉梢,面带笑容,慵懒的踱过来,“大师兄,你已见到了天师的遗容,那么,总能告诉我,你夜探密室的真正来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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