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这个愿望一直没能实现。
打从认识,七年了,在她面前老笨手笨脚的他,不知弄坏了她多少东西;虽说他次次都买了更好的赔她,可她绝少收下。就算最后拿出主人派头硬逼她收下,她也未必肯用。
本以为要天宝转交,她多少会看在天宝可爱的分上接受,没想到还是不成。
阮红萼,真是老天爷生来折腾他的——可他就是喜欢,还爱得不得了。
可也愁得不得了。
“好吧,蛐蛐儿你拿着,我找红萼去。”
韩天宝小心翼翼捧走蛐蛐儿。“哥,喊它红将军如何?”
“都好都好,看你是要喊它红将军黑将军都行。”韩天鹤随口应着,一颗心早飞到牡丹丛边去。
韩天宝知道哥哥毛病,噘嘴一哼,走了。
韩天鹤在原地逗留半晌,再三提点自己不要再莽撞犯傻了,这才壮着胆子往前行。
一直埋头工作的阮红萼,一听脚步声就知谁来了。
这宅子只有一个人会那么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没抬头,她将手边工具拾掇拾掇,想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终于还是会被他给拦下——她还是执拗地不想跟他碰上。
果不其然,韩天鹤一箭步踩在她跟前。“红萼,你又在躲我了。”
望着眼前干净的双梁鞋,红萼叹口气抬起眼。“如果少爷是为了头簪的事,红萼先说,红萼不可能收的。”
韩天鹤蹲下来,炯亮的眼与她平视。“跟你说过多少次,身边没旁人时,喊我天鹤就行了。”
我才不可能这么喊!她拍拍手上的泥尘站起。“我也说过很多次,不管走到哪儿,不管身边有没有旁人,你韩天鹤永远是我阮红萼的少东家。”
他恼怒地皱眉。“你是故意气我?”
“你才故意教我为难。”她把利剪换了只手拿。“明知道我不可能收你东西,还叫天宝少爷送东西过来。”
“就说是赔礼——”
“礼太大,我收不起。”她利剪又换回右手——实在不是她故意动来动去,而是剪子又大又重,加上她手里还兜着铁铲,拿一会儿手就酸。
第1章(2)
韩天鹤瞧见了。
“我帮你——”
他方伸手,她立刻退了两步。用来修剪枝桠的铜剪利得很,她可禁不起什么差池。
“干么!”他很清楚她为何躲。“我怎么可能连支剪子也拿不好?”
“不敢烦劳少爷,我自己来就行。”
“你又来了。”听她口口声声少爷长少爷短,韩天鹤火气都来了。
“你也又来了。”红萼横眼瞪他。“我说过多少次,你是主子,我只是栽花的园匠,老凑在一块儿说话,别人会怎么想我——”加上你一来,就要弄坏我东西。后头这话她没说出,只是放心上。
可他哪读不出她言下之意。
“别人敢说你什么,我一定撕烂他们嘴巴。”韩天鹤边说边伸手。“剪子给我,我帮你拿到边屋那里。”
“真的不用——”她退开。
“给我。”他哪理她拒绝,不由分说硬凑上去。
然而,就在他手堪堪碰上剪柄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谁也没看见他脚边突了个石块,他一踢正中,身子一歪,人便往前跌去。
“嗳!”
见着那么大一个人朝自己压来,阮红萼再机灵也慌了手脚,更何况她手里还揣着利剪跟铁铲!
情急之下,只好丢下手里家伙,使劲撑住韩天鹤。
韩天鹤从小就跟拳脚师父练了些套路,一个跤要撑不住真要笑死人了。可坏就坏在他面前的人是阮红萼——当她手一摸上他胸口,别说撑了,他就连魂儿也飞不见了。
两个人就这样胸贴胸地,摔扑在地上。
上头的韩天鹤有红萼这个垫背,压根儿不觉得疼。他软玉温香抱满怀,早是一脸酥迷迷,可底下的阮红萼可倒霉了。不但摔得眼冒金星,还被他压得差点没气。
他忘情嗅着她发间似兰似麝的香,恨不得能这样趴在她身上一辈子不起来。
“韩天鹤!”回过神的红萼竭力推搡。“你还躺着不动——”这家伙,不晓得自己很重吗?
经她一喊,他才猛地想起自己多失态。
瞧他把她压得粉脸都变白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脸懊悔地搀她起身。明明叮咛自己不能再出岔子,怎么又闯祸了!“你还好吧,有没有哪儿疼?”他前前后后查看着。
“就要你离我远一点。”她用力推开他。
见她直揉着后脑,他满心歉疚地说:“摔疼了是吗?我帮你看一看——”
她没好气地说:“不用,你别靠近我就是最大的帮忙!”
韩天鹤眸子一黯。就算是男人脸皮比姑娘家粗厚,但老听见这样的话,还是免不了要伤心。
见他垮着脸,她心里气是消了些,可嘴上依旧不饶人。“别以为你可怜兮兮的,我就拿你没辙。说真话,你老来找我,旁人虽没讲话,但我爹可说得清清楚楚,我们两个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孩子了,不能老像从前一样没顾忌地说话。”
一听阮叔竟然阻止他俩亲近,他眉心皱得简直可以夹死蚊蝇了。“阮叔怎么这么不通气——”
敢骂她爹!红萼给他一拳头。“谁准你说我爹不对!”
挨她这么一捶,他非但不懊恼,心里还甜软了起来。
实在不是他爱吃苦头,而是她骂人打人的样子,特别好看。红萼就像她养的牡丹,不管做何姿态,总是那样又娇又艳,就连发怒生气,也能教她气得双眼晶灿灿、脸颊红扑扑的。
见他痴痴望着自己,红萼脸颊赧红了起来。又不是瞎子,两人处了七、八年,她哪里读不出他情意,可问题是她摸不清自己的心呐。
若问讨不讨厌他,她肯定是不讨厌的。虽说他在她面前老笨手笨脚,可她知道,在旁人面前他可不是这样。
精明干练、手腕灵活、才智兼备,还拥有识人之能——每字每句都是街坊邻居说来夸他的,一字不假。开头她还不信,想说在她面前错误百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跟精明啊干练的扯上关系?可她还真亲眼见过!
就一回她打钱庄经过,发觉里边起了纷争,一个魁梧大汉猛拍着桌案吵嚷要当家的出来,几个伙计都耐他不住。最后韩天鹤出马,说没几句,大汉不但气消了,还堆起了笑脸被请进内堂,看得她一愣一愣。
要不是门里人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韩天鹤,她真以为自己眼花了。
说真话,他是个提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对象,她也知道邻近好多姑娘属意韩天鹤,只愁没法亲近——她知道自己是幸运的,因为爹的缘故,打小就能在韩家大宅里打转,韩家上下也待她极好,没人当她是下人,若是旁的姑娘,肯定顺水推舟,来个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可怎么说呢,红萼心口,就是存着那么一点疑惑。
一个姑娘长到了十七,就只有成亲生子一条路?
还有,她真有喜欢韩天鹤,喜欢到愿意跟他一辈子?
每回想到这儿红萼就拧住了。要是娘还在就好了,她老是这么想着。要是娘还在,就可以问问娘当初为什么嫁给爹爹?还有,这么多年过去,娘心底曾不曾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傻笑什么你?”红萼再给他一捶,拾起剪铲打算走了。
韩天鹤傻傻摸着微疼的心口,直到她转身,才看见她背后黑了一片。
“等等,你背后全是土,别动,我帮你拍拍——”
红萼转头睨他一眼。“你别又一巴掌把我打跌了。”
“天地良心,我哪舍得打你?”韩天鹤一脸委屈。
这话倒是不假。她哼了一声站定,等他帮忙拂掉身后的土尘。
他手指方拍了几拍,脑子便又空了。为求方便,红萼来韩家栽花理花时,总会穿着暗色的散脚裤,身上再搭件粉绸窄腰的单衫——韩家婢女也作相似打扮,却没一个穿得出她那般的娇俏柔美。一头黑发瀑布般披在她肩膀,他忍不住抓了一把,柔润如丝的黑发霎时自他指尖泻开,他心里一动,有股冲动想扑上前抱住她——
“红——”
“那么久!”浑不知身后人意乱情迷的红萼嗔道:“到底是拍好没有?”
他猛地收回伸出的双臂。好在,他重重喘口气。好在他没真的出手,要不这下,红萼肯定不再理他。
“等一等,就快好了——”
他手指轻轻拍过散在臀上的衣摆,背着他的红萼脸红了红,这才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老话。
就怪自己跟他处得太熟,才老忘了爹的交代——两人长大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自在相处了。
“好了好了,剩下我自己弄就好。”她一箭步迈开。
望着她的背影,韩天鹤有些怅然若失。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离她这么近——
“对了,”他忽然想起。“你刚才直揉着后脑,要不要紧,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小题大作。”红萼瞪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