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安德鲁似乎不太愿意。“老婆,你去就好了,我想在家里休息。”
“你已经睡了一整天,该出门动一动了。”尤其,她很担心,老公看起来精神似乎不太好,问他是不是生病,有没有不舒服,他却总是否认,尽管气色明显虚弱无力。
这一阵子好像都是如此,她总说要他去看医生,但他说他没事,既没发烧,也没咳嗽、流鼻涕,到了医生那里,他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好多休息。
看着安德鲁躺在床上那副疲累的模样,罗思绮很心疼,但她更觉得要逼老公出去走一走、散散心,长时间闷在家里会闷出病的。
她知道老公可能是工作压力大,毕竟他的工作不同于常人,可是如果是心里累,一直躺在床上也不是办法。
“老公,我一人挺着肚子,带着小孩出门很危险的,如果被人撞到怎么办?”语气里还装出很害怕的样子。
威胁他,这招很有效。安德鲁果然立刻坐起身,表情再累,在没精神,也很努力的下了床,准备换衣服。
她近距离的看他,这才发现,老天,老公怎么瘦了这么多,整个脸颊像是削瘦下去一样,眼窝似乎也凹陷了。“安,你……”
他像是意识到自己几乎快要不成人形,摸摸自己的脸,说笑着,“瘦了也好,瘦一点比较健康。”不想让妻子担心。
话才说完,他就走进浴室盥洗。五分钟后,他身着运动服装走了出来,陪着老婆走向门口。
他穿上运动鞋,站直身子,看向门口,突然深呼吸,又猛吞口水,似乎有点紧张,有点不知所措,有点不安。
“怎么了?”
摇头,“没事。”
开了门,让老婆先带着女儿走出去;小洁笑的很开心,叫着妈妈,也喊着爹地。他站在后头,将家门关上。
外头阳光耀眼,令人有点难以适应,他站在家门前的屋檐走廊下,有点进退两难,不知该不该往前走。
他突然觉得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外面世界的人相处,好像每个人都知道秘密,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好像无处可遁逃。
他知道自己变了,从战场回来之后就变了——不爱出门,除了家人,还有不得不面对的同袍,他不爱跟其他人相处,甚至忘记该怎么跟别人相处。
在战场上,除了自己人,就是必须歼灭的敌人,没有什么别人。在自己人与敌人之间,存在着不可能共存的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回头看向丈夫,发现他在发呆,罗思绮走上前去,伸出右手,才想牵住他的左手,安德鲁却像是被电电到一样,整个人吓了一跳,退后一大步。
“安,怎么了?”看他这样避之唯恐不及的举动,连她也愣住了。
摇头,“我有东西忘记拿,等我一下。”
拿出钥匙,冲进房屋内,过了将近五分钟他才走出来,将门关好,然后走到妻子左侧,伸出右手牵住妻子的左手,让自己的左手与妻子远远隔开。
她接受了他的说词,真以为他是想到有东西忘了拿,这才会像触电一样弹开,拒绝了她的牵握。
两人正式步出家门,从左到右,丈夫牵着妻子,妻子牵着女儿,一家人和乐融融,好不快乐。
罗思绮一下子跟女儿说着话,听着女孩说话带着浓浓的童音甚至偶尔还跳出几句更不清楚的中文,偶尔她也会转过头跟丈夫聊天,说几个笑话,谈些家庭或孩子的趣事,逗他开心。
她其实可以感觉的出来,老公回来这几个月似乎愈来愈不快乐。
以前的安德鲁彬彬有礼、风度翩翩,每个星期的假日都坐在速食店固定的位置上吃着汉堡、喝着咖啡,但就是不敢跟她讲话。总而言之,老公跟她印象中那种自大又自以为是情圣的传统白人男人差很多,绝对不是个那种见到女人就大脑失去控制的男人。
私底下,尤其在与她相处时,他却很幽默,很风趣,随口就能说着不算低俗的笑话,虽然有时笑话带了点颜色,但总是在逗她开心,最重要的是,他让她觉得,他只对她展现这一面;在外人面,他是洛威尔上尉,严肃冷静的陆战队军官,伊拉克战争的英雄人物。
然而,他回来的这段时间,一切好像都不复重来了,虽然老公的假期变多,呆在家里的时间也变多,可是老公变得不爱笑了,很多时候他在沉思、在发呆。
更让她担心的是,他好像常常躺在床上睡觉,或是看着天花板,不发一语,精神颇差。
此时,对面走来一位老太太。罗思绮脸上露出笑容,那是他们的邻居,老太太的孙子就是老公的部下,是个陆战队士兵。
看着来人,安德鲁捏着妻子的手竟然一紧,像是很害怕眼前走来的人;罗思绮一愣,有点惊讶丈夫怎么会有此反应。
“老公。”
“Captain,”老太太已经走到他们面前,“Rose,你们好。”这个Rose就是罗思绮的英文名字。
罗思绮面带微笑,“您好,艾伦太太。”
“好不容易看见你们,一直想当面跟你先生说声谢谢。”
他们当然知道,老太太要谢的是哪件事——老太太的孙子,就是安德鲁部队里的士兵,几个月前也跟着安德鲁平安回来,只是战场无情,老太太的孙子被炸断了一双腿。
“你的孙子还好吧?”罗思绮问。
“还好,军方帮他找了个内勤工作,还装了义肢,现在又活蹦乱跳了。”看着安德鲁,“Captain,真的谢谢你,我孙子说,如果不是你,他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
战场上的状况,孙子说的活灵活现,语气里净是对安德鲁的崇拜,但是这番话并没有让安德鲁开心。
他显得有点激动,摇摇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最后只能说:“老婆,我带Jenni去前面走走。”
牵着女儿的手向前走,留下妻子与老太太,罗思绮不解老公到底怎么了,以前再怎样都会跟邻居聊几句,至少这些邻居不是别人,他们的丈夫、兄弟、儿子、孙子都是老公的袍泽啊!
“Rose啊!”
“怎么了?艾伦太太。”
“注意一下你老公,别让他病了。”一个人从战场回来后,有了这么大的差异,连她这个外人都感觉出来了。
“病了?”
“战场的状况就好像是地狱一样,我们难以想象。有的人在地狱里待了一天,即使离开了地狱,却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处在地狱里。心里生病了……”
艾伦太太的话说的是老生常谈,罗思绮很讶异,却不知该怎么接话,嘴里不断说着谢谢,心里却泛着一阵又一阵的忧心。
出发前一天晚上——
“我帮你整理一些东西,一路上要小心,要注意安全,不要逞强,不要急着做英雄……”她叨叨絮絮。
妻子坐在床沿整理着衣物,安德鲁洗好澡,拿着毛巾擦拭头发,赤裸着上身,裸露出强健的胸膛,他挤到妻子身边。“老婆。”
“干嘛?”
“不要心情不好嘛……”
瞪了他一眼,“结婚以后你常常不在家,现在又要出远门,多久才能回来……”边说,话里带着泣音。
叹息,紧紧抱着她,“对不起……”
赶紧收住自己的悲伤、恐惧情绪,怕让老公心里有负担,“你放心,我会照顾孩子,你自己小心。”
看着她,安德鲁突然露出笑容,“说点有趣的,老婆,我觉得你的名字很有趣耶!”
“怎么说?”
“‘罗思绮’”中文非常不标准,但听得出来是在叫她,“前面两个字的发音就是你现在的英文名字Rose,但是倒过来念,绮思罗,听起来就像是Cheese,不过也很像Kiss。”
“你好无聊喔!”
“不然这样,以后平常的时候,我就叫你Rose;肚子饿的时候,我叫你Cheese;然后想上床的时候,我叫你Kiss。”
听到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让她不禁笑了出来,“想什么啊?难道我在你心中,只是帮你煮饭和暖床的女人啊?”
“不然你也可以这样叫我,以后你叫我Cheese,我就帮你煮饭;叫我Kiss的时候,我就……”
“好了啦!都当爸爸的人了。”不过她还有话要说,“其实,我的中文名字还有别的意思哦!”
“什么意思?”
“我爸爸是个修车的,他把我起名叫罗思绮,意思就是……”不怀好意的看了他一眼,“screwdriver。”
“哇……”讶异到了极点,这么man的词竟然是这个甜蜜小女人的中文名字,还真……其实照老婆的个性来看,还蛮配的。
“你给我乖乖回来,如果不听话,我这双screwdriver就把你给拆了,听到了没?”
“是,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