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你今天穿得很不一样呢!”她偷偷瞧他,“好华贵的黑狐大氅,在我家的时候,可没这样的穿过。”
他这一回京,恢复自己太子的身分,当然穿着不同了。
“还有这腰带、这玉佩,”杨元敏努了努嘴,“我送的荷包相比之下,显得太寒碜了,哪里配得上呢?”
“我家中有如花美眷,要回去见她,当然得穿得漂亮些了——”令狐南故意逗她说。
她一怔,没有言语,嘴角却泛起微酸。
“生气了?”他凑上前,揽住她的肩,“假如……我真的有妻子,你会不会从此就不理我?”
这句话,像玩笑,却也是在试探。
杨元敏摇摇头,不置可否,出神半晌,方才答道:“表哥,我心里很乱……你一离开绿柳堡,我就心里难安。昨天晚上,我又开始作恶梦了,已经好久好久,没作过那样的梦了……”
呵,他记得,她说过自己从小到大都被梦魇折磨,苦不堪言。
“我一直以为,亦诚的到来让我安心,摆脱了恶梦。”她抬起亮晶晶的双眸,一字一句说得真切,“现在,我终于知道,是因为你。”
“我?”令狐南一愣。
“表哥,是你带给我心境和平。还记得那晚在湖沼边,你对我说过的话吗?从那天开始,我彷佛有了勇气,即使亦诚退亲,堡内风言风语,我也不像从前那般害怕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就在刚才,我才彻底领悟——表哥,是因为有了你的缘故。”
他该说什么?这一刻,彷佛最美的星光落入了他的掌心,喉间堵塞,什么也说不了了……
他只是力臂一收,将她紧紧的、紧紧的,拥入怀中。
这样的拥抱,在梦里似乎渴望过千百次,如今实现,却如此顺其自然,彷佛早已体验过千百次,她与他,是前世的情侣。
“表哥……”杨元敏的小脸贴着他的胸膛,绯红滚烫,“我舍不得你离开……要嘛你留下,要嘛就带我去京城,好不好?”
呵,她终于说了,坦露了心底的秘密,深深舒出一口气,她觉得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还叫我表哥呢?”他不由得笑了,笑得自在,“我单名一个南字。”
“可我喜欢叫你‘表哥’——”她用一种撒娇的口吻,“我就这样叫你,叫一辈子。”
“好,”他宠溺地道:“几辈子都成。”
表哥,好亲昵的称呼,今生今世恐怕再无人这样叫他了。他是太子,是殿下,将来,是圣上。
假如,她要一个专属的称呼,他愿意给她。
这比叫他的名字似乎更意味深长,一听就能想起,他与她的初识、相知、相恋……心里有种回旋的甜蜜,彷佛在溪涧中激扬。
他也喜欢“表哥”这个称呼。
一旁的牛二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不由得傻了。
第5章(2)
“订订订……亲?”杨老爷错愕得结结巴巴,瞪大眼睛注视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准女婿,如在梦中。
杨元慧与杨元茵在帘后听着,也惊得呆了,面面相觑。
“求岳父大人成全——”令狐南牵着心爱女子的手,一同跪在堂前,俊颜微笑着,眼神却十分坚决,“我与元敏倾心相爱,未能早些禀告,实是小婿之罪——”
“倾心相爱?”杨老爷只觉得天旋地转,“你们……胡闹!才认识几天啊,就说出这样的话?”
“比起新婚之夜才见面的夫妻,我俩认识已经算久了,”他强辩道:“况且人与人之间要讲缘分,小婿与元敏十分有缘。”
“等等,我还没答应呢,谁允许你自称小婿的?”杨老爷气息未定,“令狐公子,你不是回京去了吗?怎么又折回来了?还说要娶我们家元敏?这……究竟怎么回事?”
“爹爹……”杨元敏与令狐南对视了一眼,沉着开口,“是女儿把他追回来的……他这一走,女儿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住嘴!”杨老爷连忙打断她的话,“不知羞,好端端一个女孩家,哪能说出这样的话?元敏啊,你是不是因为风亦诚的事,受了些打击,脑子坏掉了?哪能逮着一个男人就要跟人家订亲呢?”
“爹爹,女儿其实并不喜爱亦诚。”她挺直身子,索性痛快道:“他与别的女人走了,女儿胸中只有愠怨,却并无伤心。可是,一想到要与表哥分别,女儿却彻夜辗转难眠,心如刀绞……爹爹,女儿也是刚刚才明白自己的心意,说真的,还得感谢亦诚弃我而去,让我可以重获幸福。”
话语间,微微向身畔的男子看去,难掩的喜悦让一张小脸光彩四溢,泛起一阵彤红。
杨老爷不是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变化,前几日,见她茶饭不思、紧闭门窗,替她担心得不得了,此刻,这双颊的红润总算让他放了心。
难道女儿真爱上了眼前这小子?他真弄不懂年轻人的心思。
若说样貌、气度,这个令狐南也还算配得上他家元敏,只是来路不明、根底不清,听闻他还受过莫名的刀伤,这让人更加担忧……
元敏没见过什么世面,忽然有了个清俊男子向她示爱,把持不住倒也可以理解……但这个令狐南看样子阅人无数,怎么会看上并不出色的元敏?这一点,更加可疑……
杨老爷自认对于三个女儿的婚事成竹在胸。大女儿配给书香之后,读书人一向懂得审时度势,助绿柳堡攀附朝中势力,未来大局可稳;二女儿嫁给的管家之子,虽胸无点墨,但擅长理财,未来入出应可平衡;三女儿是妾室所生,他本也没什么指望,只想找个可靠的老实人供元敏依靠终生,谁知风亦诚一跃而为太子身边的大红人,彷佛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举办刺绣大赛,助元敏夺魁,一则是想让元敏多添个名号,配得上未来大将军;二则也想借此挫挫元慧与元茵的嚣张气焰,让她们俩懂得什么叫精诚团结。至于绿柳堡未来的掌事之位,到底会不会真的交给元敏,他还没拿定主意。元敏若嫁入京城,恐怕也不会在乎这个位置。
然而,风亦诚这一逃婚,把他的安排统统打乱,他疼爱的小女儿好不容易翻了身,世人称羡,一夕之间,又被打回原形,可怜苦命……
假如令狐南确实真心,且家底丰厚,让元敏另嫁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想到这里,杨老爷清了清嗓子道:“我也不管你俩究竟如何,想做我绿柳堡的女婿,不接受点考验是不成的。”
“考验?”杨元敏一怔,“爹爹,这不公平,两个姊姊出嫁的时候,姊夫们也没见受过什么考验。”
“你大姊夫在诗会上一举夺冠,二姊夫做成了江都那笔买卖,我才允许他俩上门提亲的。眼下令狐公子嘛……”杨老爷精明的眼珠一转,“别怪老朽刁钻,还得照规矩出道题目才是。”
“岳父大人所言极是。”令狐南袖下轻轻按住杨元敏的手,示意她不要出声,“无论什么考验,小婿都会全力以赴。”
“那好,你随我来——”说着转身就走,故意不看他一眼。
令狐南笑了笑,尾随而上,杨元敏虽然一颗心高悬,但也不敢跟去,亦不能言语什么,只能怅然望着那黑氅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跨过一道门槛,又一道门槛,他随着杨老爷来到后院一间空旷的屋子,似是佛堂却又不像,只见香烛间尊放着不知谁的牌位,素果围供,长窗四敞,吹进冷冷秋风,帘帷如烟飞舞。
“公子可知这里供的是谁?”杨老爷开口道。
他依旧那副轻松的表情,莞尔摇头。
“绣神。”杨老爷给出答案,“这绣神传说是咱们棠州古代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子,有一年棠州遭遇猛虎之围,此女绣了幅一百零八勇士图,高悬城墙之上,居然吓退了猛虎。后来,棠州又逢大旱之苦,她亦绣了百花图挂于青山之上,居然让百姓以为花草依旧繁华,没有失去最后的希望,一直等到甘霖降临……后世尊她为绣神,据说深秋十月是她的生辰,棠州亦有每年一度祭绣神的风俗。”
“传说相当感人!”令狐南不疾不徐地问道:“那么岳父大人希望小婿做什么呢?”
“每年我们绿柳堡都会以鲜花素果供奉绣神,”杨老爷叹道:“可惜,今年这严寒来得早了些,素果还可得,鲜花竟已纷纷谢了。”
“所以?”他眉一挑,等待刁难。
“这里有几盆上好的海棠,刚从西川和暖之地运来,未受寒秋影响,花苞仍犹在。只是不知能否开花。”杨老爷不怀好意地笑,“公子若能为小女焐开其中一盆以敬绣神,便是最好表达诚意的方式。”
令狐南淡淡回道:“都说春花秋实,这海棠的花期再迟,也没有直至寒秋的道理。岳父大人教小婿如何是好?”
“你若不能焐开海棠,便是绣神冥冥中相告,你与元敏无缘。”杨老爷背着手地打趣他,“那就怨不得我这个当爹的狠心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