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刁难,若不叫他摘下日月星辰,又何谓刁难?
“好,”令狐南的回答让对方吃了一惊,“小婿权且一试,希望绣神垂怜,体谅我与元敏倾心相爱,赐予良缘。”
“那么,今夜就请公子在此守候了。”杨老爷直盯着他,终于眨了眨眼,“只是,观天象,今夜恐怕有雪。”
“不碍事,我有这黑狐大氅——海棠与人,都够暖了。”他的微笑似如春水。
杨老爷还想再说些什么挫挫他的锐气,却也说不出来了,想想还是对他和气点好,便拂了拂衣袖,无语离去。
令狐南打量四周。无椅无凳,难道他要站一夜?从小在宫中长大,即使再失意的时候,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然而,他心甘情愿。
踱步到那海棠前,他索性坐到石凉的地上,将花盆小心翼翼捧在怀中,黑狐大氅覆盖下来,彷佛,怀抱一个甫出世的婴儿。
他告诉自己,唯有真心呵护,海棠才知人意,才能开出绚丽的花朵,恩赐他一段姻缘。
他闭上双眼,蒙胧中彷佛睡去,作了一个迷离的梦,窗外传来呼啸的风声,想必是大雪下了。
这个梦非常轻盈、和美,因为他看到杨元敏的笑颜,她双颊上的红润就像海棠一般,梨蕊玉凝。
“表哥——表哥——”忽然,一双柔荑推着他,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令狐南睁开双眸,眼前花容月貌如此真实,应该非梦。
“表哥,你怎么睡着了?”杨元敏满脸担忧,“会着凉的。”
“你怎么来了?”他却道:“担心我吗?”
他最喜欢她这个样子,紧张他的表情,彷佛这世上她最最在乎就是他……
“表哥,回房去睡吧,爹爹在捉弄你呢。”她叹一口气,“这个季节,海棠哪里还会开花呢?”
“倒不是不可能的,海棠开花一般在春天,可春秋两季亦有相同的气候,”令狐南笑道:“说不定被我一焐,如遇阳春,竟也开了。”
“我想过了,爹爹要是再这么刁难你,我就……”她低下头去,用轻细入微的耳语说:“就跟你……私奔。”
“什么?”他一怔,哈哈大笑,“没听清,再说一遍。”
“你明明听见了!”杨元敏推他一下,努嘴道。
他笑了又笑,忽然抿住唇,收敛俊颜,深沉地说:“元敏,我未曾想过,你如此喜爱我——”
她爱他吗?若换了昨日,她还不确定,可是此时此刻,在这静谧堂中,没有杂念打扰,她可以确定,这辈子就是他了。
“把手伸给我。”令狐南望着她害羞的水漾眸子,“送你件东西——”
“什么?”她一愣。
他不语,搁下海棠,拉过她的柔荑,在那手背缓缓摩挲,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盒子,开启后芳香扑鼻。
“咦?”杨元敏满脸诧异,看着他将盒中蜡一般的膏脂以精巧银棒挑起,涂抹在她的指甲上。渐渐的,她的指甲变得像月华一般透亮。
“还记得吗?”令狐南提起,“刺绣大赛那天,你的指甲被刮花了,当时你说不喜欢用凤仙花汁,因为太红艳了。我提过,我娘亲那里有一种甲蜡。”
为了这甲蜡,他不惜命人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来,虽然不至于像当年送杨贵妃的荔枝般累死数匹马儿,但也差不多了。
为博红颜一笑,劳民伤财,原来自古昏君都是痴情男子,可恨,亦可怜。
“表哥……”杨元敏鼻子一酸,似有泪下,“这等小事,亏你还记得。”
“你的事,对我而言都不是小事。”他抬头凝望她。
她忽然觉得四周烟雾缠绕,某种暧昧的情愫牵萦一室,他的脸庞离自己好近好近,近得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
有什么柔软温暖的,在突如其来的瞬间,微颤着覆住了她的粉唇,就像雪落梅花,极美的感觉……
他吻了她?虽然,只是像蜂一般,轻盈短暂地停留,却像过了一世般的刻骨铭心。
原来,亲吻是这样的……从前只在书里见过,真正遇到,却远比想像中激荡心神,让人不知所措。
“元敏,你看——”她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却听见他在自己耳边惊喜地道:“这花儿开了!”
开了?她难以置信地猛瞪双眸,望向他怀中。
黑狐大氅间,不知何时,海棠乍放,彷佛仙子施了法术,上苍垂怜,给了他们一个明媚的希望。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她轻轻呢喃,忆起一首海棠诗。
“倒像在说新娘子呢。”令狐南笑道。
过了这一关,他们就可以永世相守了吧?只希望未来能如这花开一般,如愿顺遂。
第6章(1)
“大姊——”杨元茵推门而入,“你找我?”
杨元慧颔首,指点一旁的椅子,示意二妹坐下,却半晌不开口,似有凝思。
“大姊,到底怎么了?”瞧着那神色不对,她有些担心。
“爹爹已经同意把三妹许配给令狐公子了,听说他一片痴情,居然在下雪的夜里为三妹焐开一盆海棠花。”杨元慧缓缓道。
“哼,这丫头运气不错嘛!”杨元茵讽笑,“才走了一个风亦诚,就来了个令狐南,还以为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呢。”
“我有没有跟你提过,前年你姊夫随王大人进京入贡的事?”杨元慧犹豫着开口。
“知道啊,那年姊夫还有幸到了东宫,见着太子殿下。”杨元茵笑了笑,“这对咱们绿柳堡来说,可是天大的荣耀呢。”
“也不算真正见着了,当时太子正在书房忙着,你姊夫不过站在门口,远远听太子说了几句话。他回来后一直遗憾没能再靠近点儿,看清未来天子真容。”
“大姊,好端端的,怎么提起这个来?”她察觉这话中有话。
“你知道,你姊夫听力很好的,从前咱们后梁上住着一对燕子,你姊夫一听就能辨雄雌。咱们府里的伶人练曲,你姊夫只要听一遍,便知道是谁唱的。他对人声有过耳不忘之异能。”
“大姊,你到底想说什么?”杨元茵有些着急。
“你姊夫说……这令狐公子的声音与太子极像。”终于道出胸中疑结,杨元慧叹了一口气。
“什么?”她跳了起来,“不可能吧!或许只是相似而已……”
“哪里会这么巧呢?风亦诚是太子身边的亲信,他此趟来棠州却带了一个与太子声音极像的人。此人一看就气宇不凡、非富即贵,而且还复姓令狐……令狐是国姓、皇族姓氏,众所周知。”
“不不不……”杨元茵实无法接受,“这天底下,姓令狐的也多着了……”
“可他偏偏单名一个南字。”杨元慧咬唇道:“昨儿个,我叫你姊夫特意向王大人打听,王大人说,太子名叫令狐宏治,这个天下皆知,可他还有一个别字……南。”
杨元茵瞪大眼睛,半晌无语,指尖不断发抖。
“另外,咱们当朝的绦玉公主,也就是太子的皇妹,小名一个紫字。”杨元慧继续说:“还记得那个引诱风亦诚逃走的阿紫姑娘吗?”
“天啊——”她软倒在一旁,“莫非真是太子与公主驾临咱们绿柳堡!咱们没亏待他们吧?没有无礼吧?没有吧?”
“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倒不如想想眼前!”杨元慧眼神深沉,“那丫头……这回要当上太子妃了。”
彷佛戳中杨元茵的痛处,她顿时叫起来,“她凭什么?凭什么一个贱妾的女儿!”
“按理说,那丫头若能当上太子妃,对咱们绿柳堡不失为一件好事,但想起她那个狐媚的娘,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说得咬牙切齿。
“是啊,想当初,她娘不过是咱们娘亲身边一个贱婢,趁着咱们娘亲那年小产休养,居然勾引爹爹,生下了这个丫头,”她怒道:“这些年来,咱们也算待她不错了,可总不至于让她当上太子妃,骑到咱们头顶上!”
“哼,爹爹还想把绿柳堡掌事之位传给她呢。”杨元慧涩笑,“到时候,就更没咱们姊妹容身之处了。”
“不行……”杨元茵喃喃抗拒,“不能让她嫁给太子……绝对不行!”
“现下太子爱极了她,咱们想从中作梗,怕是行不通的。”
“那如何是好?”
“我猜,关于太子的身分,那傻丫头还被蒙在鼓里吧?”她阴沉一笑。
“大姊,你是说……”
“况且,太子早娶了正室,那丫头过去,只能做妾。”杨元慧徐徐道:“还记得她从小就说过,宁可终身不嫁,也不要做妾,重蹈她娘亲的覆辙。”
室内霎时沉默,随后,是杨元茵爆笑的声音。彷佛找到了敌人的要害,期待一击即中。
那一夜大雪之后,天气却忽然回暖了,又恢复了杨元敏喜爱的金灿晴空,乾燥的草香从林间深处传来,秋爽宜人。
她与令狐南手牵着手,在落叶纷纷的小径上散步,听见远处寺庙传来回响的钟声,心情越发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