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你受伤了?”杨元敏忽然注意到他的手臂,凝眉问。
“本打算来棠州投亲,路上却遇劫匪,东西丢光了,还差点送了命。”令狐南涩笑道:“眼下我实在走不动了,又急着去云来客栈找我表弟,这才请贵府车夫帮忙的。”
“元敏小姐,你别听他鬼扯,”牛二提出警惕,“他身上有好大一锭金子呢,哪里是遇到什么劫匪?说不定他自己就是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逃窜到咱们棠州城来了。”
“牛二哥,你说书功力真不简单,”令狐南不由得苦笑,“若我真是劫匪,还会给你金子?早抢了这马车了!”
“你受伤了,没力气抢!”牛二不甘示弱,与他斗上了。
“好了好了,”杨元敏忽然觉得好笑,“这样吧,牛二,咱们就送这位公子去云来客栈,反正也顺路。”
“万一那客栈有他同伙,把咱们都给绑了怎么成?万一他受伤是假,图谋不轨是真呢?”他依旧不放心。
“哪有那么多万一啊,”她摇头说:“做事若要这般前思后想,这世上大多数的事都可以不用做了。放心吧,我看这位公子是真的受伤了,不会加害我们的。”
“姑娘真不担心?”这样爽快的回答,倒让令狐南有些意外,“或许我真如牛二哥所言,心存歹念呢?”
“人若有所图,必要有所取。”杨元敏淡淡笑答,“我身上也不过几两银子,又没有倾国美貌,家里……家势也不显赫,公子若真是劫匪,劫我什么呢?小女子自认再平凡不过,犯不着别人用心。”
她本想说“在家里也不得宠”,临时改了口。她一向如此,凡事不会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但也从不乐观自负。
“如此……多谢小姐了。”令狐南拱了拱手。
听了这番话,他忽然明白,为何她身上会有那般淡定如兰的气质,一种与她这十多岁年纪并不相符的沉着,因为,她有着常人无法拥有的豁达思想。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眼前这张素净的脸,以便来日相报。
棠州,果然是地灵人杰之处,他想像中的杨家三小姐,还有眼前这名女子,都比京中那些所谓的金枝玉叶强出十倍。
他开始有点喜欢上棠州了。
他应该主动问问她的名字,可惜,直至马车到达云来客栈,他都没有开口。
不知为何,他忽然变得腼腆起来了。
摇晃的车身里,她就坐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几乎可以闻到她发丝淡淡的清香。于是,他便没来由一阵呼吸急促,莫名紧张。
他总觉得彷佛认识她很久很久似的,虽然,今天是头一次见面。
她从袖中掏出帕子,将他受伤的胳膊缠绕起来,好端端一块细绢绣帕顿时被血染了,然而,她却没有半分舍不得的表情。
帕子上,彷佛绣着些栀子花,虽然,缠绕起来,他只看到一片花叶。
血渐渐渗出,花叶由浅色变得鲜红,她忽然笑道:“这样比之前漂亮多了。”
他知道,这是在安慰他,让他不必为弄脏她的帕子而内疚。
其实,不必问她的名字,他也可以笃定将来能找到她,看样子她是那间绣铺的常客,画了她的肖像前往,一问便知。
马车行到云来客栈,她问他,“公子,我便送你至此,你确信能找到你的表弟吗?”
看见他点头,她放心微笑,垂下车帘,没有特意告别,只吩咐牛二继续行驶。
这样的为人处事,是他最欣赏的,免了过分寒暄,一举一动,如若寻常。就像他是她多年的老朋友,顺路送他一程,哪怕对他的身分诸多猜疑,也没多问一句。
“太子,药煎好了——”房外有人叩门道。
风亦诚,他少年的玩伴,最得力的侍卫,果然如期在云来客栈等他,彷佛是棠州万般凶险中唯一安全的所在。
“那飞刀上果然喂了毒吗?”令狐南问。
“不过是一般江湖上用的毒,臣下已经替太子敷上解药,应该无碍了。”进了房门,风亦诚答覆。
“依你看,这帮杀手是何人指派?”他道出心中疑惑。
“不好说……”风亦诚一向谨慎,不愿胡乱猜测,“难道是令狐霄?”
呵,与他想的一样,这些年来凡是出现这样的事情,令狐霄便是首当其冲的嫌疑者。
若干年前,这太子之位曾经属于令狐霄,因为他是皇后的儿子,齐朝国君的长子,继承大统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
然而,不久以后,旁人发现皇后与禁卫的私情,他被证实不是皇帝骨血,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
当令狐霄率其党羽逃离京城,他,令狐南,这个低微宫嫔的儿子、这个人人嫌弃的“贱种”,却得到了天下。
他知道,令狐霄一定很不服气,无时无刻想置他于死地。此次抓住时机,将他歼灭于荒野,的确极有可能。
第1章(2)
“太子,眼下局面混乱,不如臣下先护送您回京吧。”风亦诚提议。
“才来,就回去?”令狐南微微一笑,并不惧怕,“说好了要陪你去提亲的,新娘子没见着,本太子是不会走的。”
“也没什么好见的……”他并无喜悦之色,眉间还泛起淡淡惆怅,“本来这桩婚事,就是父母之命……”
“听说,是指腹为婚的?”眉一挑,故意把话题往轻松处引,不想再提起宫廷里那场腥风血雨的争斗。
“嗯,是先父在世时,与她父亲订下的婚约,可惜先父去世得早,她家中也算棠州显赫一族,也曾嫌弃过我们孤儿寡母,幸好她父亲还算守信之人,所以婚约一直持续至今。”
“本太子怎么听说,是奶娘进宫以后,她家才转变态度?”令狐南淡淡问。
他的奶娘,也就是亦诚的母亲,因为从小照顾他,让他产生一种有如亲娘的深厚感情。当他当上太子,便封奶娘为一品诰命,而一同长大的亦诚,表面上只是给个宫廷侍卫的差事,实际上,是在暗中将他培植成齐朝未来的大将军。
“呵,当初母亲怀着弟弟,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因为伤心过度,弟弟刚刚诞生便已夭折,为了生计,迫不得已才入宫。临行前,母亲把我寄养在她家,希望她家看在指腹为婚的情面上,照顾我几年。那几年,我也的确受过不少眼色,可她心地善良,一直待我极好的……”
风亦诚提到往事,似有酸楚,又道:“那时候,太子您顾念我们母子之情,派人将我接往京城。已经七年了吧,我一直没见过她……也的确,在我进京之后,她家里人对我的态度反倒殷勤起来,时常送些礼物,嘘寒问暖的。”
“看来她家里是有些势力眼!”令狐南忽然道:“亦诚,你要是不乐意,本太子可以请父皇下旨废了这桩亲事。”
“不不不……”他却连连摇头,“她家里人虽然不太好,但她是无辜的,我不能如此负她……”
“看来你俩是有些儿时情谊啊,”令狐南笑起来,“算了,本太子也不管闲事了,明儿个就陪你上她家提亲吧!”
“也正巧,可以在她家避几天。”风亦诚道:“她家在棠州势力显赫,防卫周严,乱党应该不敢贸然潜入。后继禁卫明日便到,萧统领会派人暗中将绿柳堡围护起来,确保太子周全。”
“好,极好!”他抚掌一拍,“还说没个地方落脚呢,住在她家总比住这客栈强些。不过本太子得化个名儿,不让他们知道本太子的身分才是。”
“那当然。只是得委屈太子冒充平民……”
“不碍事,本太子倒觉得有趣。”令狐南掸掸衣袖,“就说,本太子是你表哥吧,这次陪你前来提亲。对了,说了半天,新娘子家是何来历,你都没提过。”
“臣下没说过吗?”风亦诚一怔,“还以为早说了十遍八遍了呢。她家姓杨,说起来,太子应该不陌生。”
“杨?”他眉心骤然一蹙。
“绿柳堡的绣品,太子不是一直很喜欢吗?”风亦诚没察觉到他态度的微变,依旧直言道:“她是杨家三小姐。”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落入令狐南耳中,却如天外惊雷。
是她!
他一直视为知音的女子,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只可惜,她马上要成为别人的妻子,这个“别人”还是他亲如兄弟的亦诚……呵,他在想什么呢,就算她早已为人妇,那又如何?本来,她是个他连面都不会见的人,又何必在意她的婚嫁?
然而,不知为何,令狐南的心中泛起阵阵失落,就像一个不知隐藏在何处的伤口,时不时揪起若有似无的疼痛,找不到伤处,亦无法医治。
“三妹,这回可真要恭喜你了。”二姊一副酸溜溜的语气说,“守得云开见月明,当初谁也不看好那风家公子,谁知道,如今成了太子身边的大红人,听说将来还能做大将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