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你倒羡慕了?”大姊在一旁淡淡地笑问,“当初你还说,幸亏爹爹没把你配给风公子呢!”
二姊的脸顿时拉不下来,一脸尴尬道:“是啊,我命苦,三姊妹里,就数我嫁得最差;三妹夫是未来的大将军,大姊夫虽说家道中落,好歹也算诗书大家出身,可我呢,爹爹居然把我嫁给一个管家儿子!”
“管家的儿子又怎么了?”大姊努努嘴,“谁不知道严管家是爹爹心腹,二妹夫又入了赘,将来这绿柳堡,还不是你二妹的天下吗?”
杨元敏听着两位姊姊不断拌嘴,心下只觉得好笑。
曾几何时,她,一个妾室的女儿,倒成了正牌千金们嫉妒的对象?当初爹爹将她配给风亦诚,不知有多少人假惺惺地报以同情,都说她生来命苦,没个可依靠的娘,就连未来的丈夫也很不中用。
她和风亦诚,已经多少年没见过面了?七年了吧……
遥想当初他寄居在绿柳堡的日子,的确是个纤瘦可怜的少年。那时,她还时常从厨房偷出鸡腿,悄悄送到他屋里。
她与他一样,在这堡里地位低下,才会有种同病相怜的深刻情谊,不过,是不是所谓的“男女之爱”,她也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这些年来,见不着他的面,她也没有特别想念。但从心里,依旧把他当成自己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人。
“三妹发什么愣啊?”二姊推了推她,“如今风家公子就住在咱们堡里的‘望水阁’,想他就快去吧!”
“望水阁?”杨元敏一怔,“我听说,他住在城里的客栈……”
“原本是住在云来客栈的,”大姊补充道:“爹爹说他回棠州就应该当回家一样,住客栈不像话,所以派人把他接来了。对了,同行的还有风家一个亲戚,听说是风公子的表哥,这次特意陪他来提亲的。”
云来客栈?不就是她昨天送那神秘人的去处吗?早知道,昨天就该到客栈与风亦诚一聚……不过,今天也不迟。
杨元敏双颊绯红,无论如何,风亦诚是她的未婚夫,想到他时,总是有些紧张不知所措。
“你不是给风公子准备了礼物吗?”大姊推了推她,“趁着还没开饭,快去见他一面吧,等会儿宴席上反倒不好说话了。”
打开柜子,捧出一个木匣,杨元敏终于按捺不住,对两位姊姊欠了欠身,朝望水阁走去。
她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其实也不是迫切的想见他,只是想到要去见未来的丈夫,去见下半辈子长相厮守的人……胸中又有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她对风亦诚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还停留在遥远的少年时代,记忆中,他只是一个单薄瘦弱的少年,有一双深沉如潭的眼睛。她从不了解他,两人之间连话也没说过几句,但自从订亲以来,她便自觉将他当成自己的亲人——这辈子的依靠。
她猜测,他应该是个可靠的人。因为少年时吃过太多的苦,这样的人一般都懂得珍惜。
望水阁在绿柳堡南侧,相连一片湖沼,所以命名望水阁。
秋天的时候,她总喜欢到这里散步。不知打哪儿来过冬的飞禽,在暖暖的阳光下沿着水面低空飞行,发出清吟婉鸣,栖落在芦苇丛中,别有一番景致。
杨元敏沿着碎石小径一路走来,正思忖等会儿该说什么、该呈现怎样的表情才算自然……忽然,被一阵刀剑声吸引注意。
是谁,在此舞剑?
她驻足,立在枝丛叶茂之处,循声望去,却见一位玄衣男子正在夕阳下挥舞剑光。他的身姿凌厉,彷佛一只黑鹰,长剑是他的利爪,展翅击空,旋羽乘风。
他,便是风亦诚吗?
不,凭着直觉,她感到不像。风亦诚这些年来时有捎来书信,用词文雅温和,若是文字能反映一个人的性情,武功亦然。
风亦诚决计不会使出如此招数,这般……肃杀。
他,到底是谁?
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存在,剑风一偏,直指她的所在,杨元敏始料未及,只能怔在原地,眼看长剑即将点中她的眉梢,玄衣男子顷刻间看清了她的样貌,彷佛吃了一惊,连忙翻身收剑,脚尖划地,急促落下。
“是你?”男子脱口而出。
杨元敏一阵失神,不知所措,半晌,当她回忆起在哪遇见对方时,同样愕然。
“是你?”她同样说道。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姑娘你,”令狐南绽放友善笑意,“还说要派人去打听姑娘的下落呢。”
“你的伤,好些了吗?”她轻声问。
令狐南眉心一凝。没料到她对一个陌生人竟如此关心,可见她是个心地十分善良的女孩子。
“已经没大碍了,”他笑道:“否则我哪里有力气练剑啊?”
“公子是……亦诚的表哥?”杨元敏忽然领悟。
“亦诚?”这样直呼其名,让令狐南心念一颤,“难道……姑娘是亦诚的未婚妻子——杨家三小姐?”
“元敏拜见表哥。”她低头,盈盈施礼,没有直接回答却已透露了一切。
“你……真是杨家三小姐?”令狐南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好端端一句话,居然问了两遍。
此刻,他的脑中彷佛一阵轰然巨响,有片刻空白。
原来,那个救过他的女子,那个素未谋面的知音,统统都是一个人——亦诚的未婚妻。
他还道棠州地灵人杰,所有女孩子都似这般聪颖可人,原来,这世上,只有一个她,独一无二的她。
坐拥天下的自己,生平头一次感到什么叫“怅然若失”。原来,他纵有后宫佳丽三千,却比不上亦诚这辈子的福气。
“自然是我了。”杨元敏见他一问再问,不由得巧笑嫣然,“想必昨日表哥到云来客栈,就是与亦诚会首吧?早知道,元敏便陪你进去,与亦诚一聚。”
“你俩迟早是夫妻,也不在乎聚这一日半日的。”他觉得嘴里有些苦涩,不,应该说,是一种青梅般酸酸的感觉。
她低下头,双颊再度添上一抹绯色,细声问:“表哥,亦诚他……在里面歇息吗?”
“哦,方才杨老爷唤他,已到前院去了。”令狐南清了清嗓子,答道。
“父亲唤他?”杨元敏犹豫片刻,咬了咬唇,忽然将手中的匣子奉上,“那我就不等他了……表哥,麻烦把这个转交给亦诚。”
“呵,是什么?”令狐南努力笑开口,“未婚夫妇交换礼物吗?”
“我替亦诚做了一件护身衣。”她索性大方打开匣子,供他一观,以免尴尬,“他常使刀剑,万一发生意外,亦可防身。”
一见这匣中之物,他的脸色再也无法佯装,顷刻煞白。
这件护身衣……他再熟悉不过,因为,此刻他正贴身穿着。那日若非有此衣护体,说不定敌人伤着他的,就不只一条手臂了……
“好希罕的东西啊,”令狐南轻咳一声,故意道:“听亦诚说,太子就有这么一件。”
“不,太子那件是金丝做的,这件是银丝的。”杨元敏没察觉到他脸上的阴晴不定,坦言笑答,“两件针法相同,不过太子那件加了些龙纹花色,更费工夫,这件自然是不能比的。”
“是吗?”听她这样一说,他稍稍舒了心,“为何不做件一模一样的?”
“太子是万尊之躯,平民百姓之物,哪里能比。再说了,亦诚每天跟随太子,万一被太子看见,反倒不好。”
呵,她倒是贴心得很,连这点都替亦诚想到了。不过,她如此细腻的关怀,却让令狐南再度不悦。
“太子那件,也是杨姑娘你做的吧?”他挑眉道。
“没错,某年的贡品。”杨元敏颔首。
“怎么想到进贡此物?”
“当时太子初登宝位,我想着宫里定不太平,所以就做了这么一件金丝甲衣,是按照我家祖传书上的法子制的,据说刀枪不入。我想自己或许手艺不精,达不到那般效力,但一般防护倒也还行。”
她果然冰雪聪明,远在千里之外,却连他当年的境况也能猜到一二,这样的女子,怎能让他不感慨?
“这件护身衣,我替你转交便是。”令狐南接过匣子,“砰”的一声,将匣口阖上,“杨姑娘放心。”
“表哥他……”杨元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脸上有片刻疑惑。
“怎么?”他凝视着她。
“呵,我听说,亦诚的母亲并无姊妹……”她掂量着自己是否失礼,嗫嚅地开口,“父亲那一族,人丁也早已稀薄。”
“一表三千里,”令狐南一笑,为自己的身分编个藉口,“我是亦诚母亲表姊的儿子,几年前在京城相遇,他乡异地让我俩格外亲近,如今比亲兄弟还亲了。”
“表哥别介意,元敏不过顺口一问,”微微屈膝,侧身一拜,“元敏一直担心亦诚在京中无亲无故,如今有了表哥陪伴,真是万幸。”
假如,世上有个女子,能像她关心亦诚这般关心自己,此生亦圆满了。只是,就算他死了,他宫中那位太子妃,恐怕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