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着眼睛想了半晌,方想明白,是她昨天晚上终于将这篇文章写完了,多日的心愿可不是了结了吗?
推开舱门,外面的阳光直接照射在她身上,那一瞬间的光亮和温暖,犹如一个拥抱她的旧友,让她身心都充满暖意。
“肯出来见人了?”依然是那戏谑的口气,一模一样的用词。
她刚要笑着回应,忽然惊呼一声,反身就跑回去,将舱门紧紧关上。
并不是怕和温廷胤说话,而是她忽然想到自己两天来,压根忘了要梳洗,只怕早就变成一副鬼样子,怎么还敢出去见人?
好在过不了多久,有个丫鬟就捧着热水盆和布巾进来,笑盈盈地说:“我们家大少爷说您也许需要用到。”
江夏离一边用布巾洗着脸,一边想――温廷胤真没有她之前想的那么可恶,起码他还是个很懂得体贴别人的人,若他的嘴巴不要那么刻薄,这个人……其实还满可爱的。
“船就快靠岸了,少爷说已经给您另备了一身衣服,上岸前请您换上。”
她看看自己的衣服,已经穿了数日,还是温千姿送她的,温廷胤这一句更衣的吩咐,倒让她的心头又沉了一下。
更衣,更什么样的衣服呢?难道是囚服?
等那身衣服拿到她面前时,她不禁笑了。
那是一件桃红色的衣裙,颜色艳丽得像是春日早熟的春桃,别说是囚犯,就是新娘子都未必会穿得这么花稍。
她捧着这身衣服去找温廷胤,“我就穿着这样子去刑部待审?刑部的那些官老爷们不会以为我要故意示威吧?”
他笑着反问:“你怕了?”
“不可能不怕,我不怕死,怕的是屈死。”抬眼望去,已经可以看到海岸线,距离京城最近的港口就在眼前,她知道,从这里改坐马车,只要再一天的路程,就可以回到京城的腹地,在那里,有她最不想见的人,她能躲得开吗?
第6章(2)
船渐渐靠近岸边,江夏离依稀看到岸上有几辆豪华的马车,“是瀚海山庄的人来接你?”
温廷胤遥遥看着,笑容中的怡然自得不知何时已经收敛起来,目光变得冰凉犀利。“我回山庄,只要一乘马车就好。”
“那就是赶来拍你马屁的人了。温家大少果然是前呼后拥,风光无限啊!”她也反过来打趣起他。
“刑部会派人来接我去大牢,还是直接受审?”她没有看到囚车,也没有差官。
“你真这么急着想去坐牢啊!”他古怪一笑。
突地,船身震了一下,已经靠岸,船工抛下船锚和踏板,岸上的人簇拥着挤到甲板边,纷纷说着客气话,热情地向缓慢走出去的温廷胤行礼。
江夏离刚走下甲板,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走,正在犹豫时,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顿时心神大震,不可置信地仔细一看,竟然……真的是他――柳舒桐!
她的身子陡然僵住,五官也像被石化了似的,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温千姿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才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温千姿笑道:“不是到岸了,怎么还不走?看来你晕船的毛病已经好了,一会儿你和我坐一辆马车吧,就是鹅黄色的那辆。”伸手指向岸上,全然没有发现她的神情变化。
“我只怕……不能和你同行了。”江夏离快速转身想躲回船上,怕被某人发现她的存在。
温千姿急忙跟上去,“你不和我们同行,难道你还有别的车马?还是你家人会来接你?”
“家人?”江夏离仰首望着天空,苦笑道:“我不会去打扰他们的,无论是福是祸,总该由我一人承担。”
“怎么说得这么晦气?”温千姿不解地说,“哪里会有什么祸!回家是喜事,你家住在哪里?对了,我哥知道,让他送你……”她回身马上大喊,“哥!你知道江姊姊的家在哪里吧?”
江夏离本想捂住她的嘴,却晚了一步,因为温千姿这一喊,原本没有留意到她们的人,倏然间,一同将目光投了过来,而她最不想见的柳舒桐,自然也看到她了。
“夏离?”
说不出这一声呼唤背后的情感是惊喜还是惊讶,江夏离只想找个角落将自己埋起来,不再让人看到她,但是转眼间,柳舒桐已经奔到她面前了。
“谢天谢地,终于见到你平安无事。”他长吁一口气,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满脸兴奋,“夏离,你爹也很担心你,听到消息说你好像在彭城,我正打算忙完我的婚事就去找你。”
江夏离抬起头,也是一脸粲然笑意,“桐哥真会开玩笑,你新婚燕尔还跑到外地找我,静雪若是知道了,可要吃醋了。”
“静雪和我一样担心你,一直催我快点找到你呢,怎么会吃醋?对了,我一会儿送你回家,你爹看到你回去,肯定很高兴……”柳舒桐搭着她的肩,就要带她离开。
她急忙挣脱,“桐哥,我有些事情要办,暂时不便回家……”
“你要做什么?”他怔了怔,“你不是赶回来参加我和静雪的婚事?”
“夏离是我特意请回瀚海山庄的客人,自然不便住到别的地方去。”温廷胤的声音忽然从半空中响起,江夏离还在恍神之际,手腕已经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向后一扯,差点倒在身后人的怀里,但是紧接着,她的肩膀就被人揽住,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柳舒桐震惊地看着两人,半晌才开口问:“温少爷和夏离是……”
“朋友。如你所见,很好的朋友。”温廷胤温柔地微笑,低头对江夏离说道:“夏离,你不是说要在我的观鱼湖自己动手钓鲈鱼来吃?你若不早点动身,晚上是吃不到美味的。”
她非常不解他为何会编出这样一套说辞来?但显然的,他在帮忙掩饰她此刻的尴尬,于是她只能低着头,含糊地应着,任由他拉着自己走向一辆宝蓝色的马车。
温千姿跟过来也要上车,温廷胤却瞪她一眼,“去你自己的车上。”
“可是……”她的手指着先上车的江夏离。
“我有事要和她谈。”温廷胤极少用这么郑重其事的神情命令妹妹,所以温千姿悄悄瞥了他一眼,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一个人乖乖地上了她的专属马车。
他回头看着岸上那一群人,微笑道:“有劳各位特意来给我接风,不过我这一路实在有些困倦,想早点回山庄休息,各位有什么事,请明天晚上过来吧,我请了客人在家中摆席,有兴趣的,可以来凑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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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离沉默不语地看着温廷胤,他上了马车后,就有人递上一迭厚厚的书册,似乎都是账本,他一本一本地翻着,没有理会她。
“我们现在是要去刑部吗?”她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去刑部做什么?”他头也没抬,语气却是一贯地轻佻,“我已经表明你是我山庄的客人,明晚还要给你摆席,难道你要我领着客人们去刑部大牢给你摆接风宴?”
江夏离诧异地反问:“不去刑部?那你如何向刑部和刘青树交代?”
“这就是我的事情了,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温廷胤白她一眼,忽然伸了个懒腰,将账本丢到她的怀里,“真懒得一回来就没完没了地看这些数字,你若是太闲,就先替我看看,我想睡一会儿。”
她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像支使手下丫鬟一样地支使自己,却并不生气,大概是因为他有办法暂时不让她去面对那场莫名其妙的官司吧……虽然她还是不明白他保护自己的原因何在,但眼下只能躲一天是一天了。
她拿过账本,从第一页开始慢慢翻看,将每一个数字深深印在脑海中,但看到一半时,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些账册涉及温家的商业机密,岂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叫外人看的?
即使温廷胤再怎么不把她放在眼里,也不至于对她如此坦荡吧?更何况,柳舒桐他们家也是做买卖的,也涉及到船运,温廷胤既然知道她和柳舒桐的关系,总应该对她有所防备才对。
想到这里,她将账册轻轻阖上,望着温廷胤,眉心微蹙,被他捉摸不定的行为和言谈,惹得心绪有些混乱。
原本在小憩的温廷胤忽然睁开眼瞅着她,懒洋洋地问:“有话问我?”
“我在想……你到底是我的灾星,还是福星。”她轻声道。
他挑着眉笑问:“那你希望我是哪一个?”
“自从遇到你,前前后后就出了不少事,若说你是我的福星,我真说服不了自己,可是……今天你的确救了我一命。”
“不让你和旧情人一起走,就算是救你一命了?”他戏谑道,“你是怕见他,还是怕见你的父母?”
“也许……并不是怕。”她垂下眼睑,“只是不想面对而已。你既然认得他,他和我退婚的事情,想来也是他告诉你的,否则你不会这么清楚我的底细,那么你应该知道,我娘是我爹的三姨娘,已经去世多年了,我在家中并不得宠,只是因为自小爹娘将我们姊妹都送到学堂读书,才认识柳家人,柳舒桐自小和我谈得来,我父亲觉得我家能和他家联姻是件好事,便为我们定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