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离急忙屈膝一礼,“不敢,给大人添麻烦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姑娘遇到这种事才真是麻烦,放心,我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一问,并没有为难之意。姑娘请进。”
见他如此平易近人,笑容可掬,她心中的畏惧又少了些。
跟着进门后才发现,除了刘青树之外,里头还坐了一个人,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纪,五官细致秀雅,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的,月白色的长衫上有用银线绣的精细花纹,虽然身为男人,但是一双手修长光洁,如玉石一般美丽,整个人贵气优雅,可见出身绝不一般,让她一下子看傻了眼。
彭城里也有这样的人物吗?
她好奇地打量着那个人,但那人只是低着头,闲闲地喝茶,没看她,直到她的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才懒懒地微抬起头,向她投来目光。
只这一眼,江夏离的心顿时怦怦地撞了几下,连忙将视线收回。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可以漫不经心地刺穿人心,彷佛他只要看你一眼,便知道你心中是爱他还是恨他。
这人到底是谁?
奇怪的是,刘青树也没有替两人介绍,便开门见山地问:“听说姑娘的酒坊门前死了一个人,那个人姑娘认得吗?”
“就算是认得吧,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江夏离苦笑道:“昨天他到我店里来卖故事,但是要价太高,我一时付不出来,所以说好今天他再来一趟,我再决定要不要买他的故事。”
“哦,卖故事的?”刘青树想了一下,又问:“我并非想刺探姑娘的秘密,但是这人要卖的故事,也许和他的死因有关,请问他有没有和姑娘说过他到底要卖怎样的故事?还有,是否曾给姑娘看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说那故事和一艘沉船有关,还给我看过一枚东野国的古钱币。”她说到这里,明显感觉到那名男子又再次看向她,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刘青树思忖了下,“沉船?”他转头问那名男子,“廷胤,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有所耳闻。”依然是懒懒的声音,“该是距离彭城五十里海外的那艘古船,上百年了,没人打捞过,前些日子陛下还问我,能不能派人把它捞出来。”
江夏离听到这里,浑身大震。她知道这人是谁了!
廷胤,温廷胤!温家第四代少主,亦是现在名满天下的温船王。
他这样一位大人物,怎么会出现在小小的彭城府衙内?
她不敢久视温廷胤的眼,急忙说道:“我所知的也就只有这些,因为我还没付钱,他不肯再多透露什么。”
刘青树再问:“难道他就没告诉你,这艘船背后的故事可能和什么有关?”
江夏离当然记得那大汉曾经说过,他的故事和沉船背后的利益有关,但是那利益似是和温家更有关系,而温廷胤此时就在自己面前,她该怎么说?
于是她选择隐瞒,摇了摇头,“没有。我想他大概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枚钱币,就想骗我说有什么值钱的故事要卖,看那人一身潦倒,日子过得应该很不好,这种人的话不足为信。”
刘青树笑道:“姑娘笔下的江湖豪杰不多是这种外表不惊人,内藏惊人本事的厉害角色吗?怎么到了现实中,姑娘就小看人家了?”
她尴尬地解释,“写文的人总是自以为能掌控一切,但事实上,什么都掌控不了,比如我的店门前会出现死人这件事,就是我打死都想不到的倒霉事儿,我真不愿意相信他是个身怀绝技的江湖高手,会因为身负惊人秘密而被人杀死在我的店门口,我宁可相信他只是宿疾病发猝死。”
“有趣。”他点点头,“我会叫手下尽快查明此人的死因,不过,日后若还有要打搅姑娘的地方,请不要见怪。”
“大人客气了,身为彭城的百姓,应当尽力配合大人查案,大人若查清他的死因,也等于是还我清白,否则街坊邻居还不知道会怎么议论我呢。”
“你来彭城多久了?”这一声慵懒的询问,来自坐在她斜前方的温廷胤。
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话,江夏离吓了一跳,本能地回答,“有两年了。”
“只身一人来的?”他又问道。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带了家里的两个下人。”
“亲人还在?”
“嗯。”
“那你为何要独自住在异地?彭城有什么吸引你的人或事吗?”
温廷胤一开口就这么咄咄逼人,让江夏离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明白自己怎么成了他讯问的对象,但他的气势又让她不能不回答,直到这个问题问出口,她的咽喉忽然像梗住了一样,愣了好半晌,不知道该怎么说。
刘青树看出她的为难,跳出来解围,“廷胤,这是人家的私事,你何必问得这么细?”
他淡淡一笑,“是私事还是公事,尚未可知,别忘了,她店门前刚死了个人,还是在你的管辖之内。”
江夏离一听,马上板起脸,“温船王的意思是,我大老远跑到彭城住了两年,就为了杀一个穷困潦倒的渔民?”
温廷胤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你怎知他是渔民?”
“那一身的鱼腥味,隔着八里地都闻得到,若非渔民,怎么可能会染上那么重的味道?”
“还有呢?”
“还有……他手上都是老茧,虎口和手掌外侧都有很深的勒痕,可以想见他一定经常拉动渔网之类的粗绳,才会留下那样的痕迹,他的肤色黑中透红,显然长年曝晒在太阳之下,而且他说话有本地口音,和人讲价钱时喜欢用手势比划,据说彭城的渔民都是这样和人交易的。”
刘青树睁大眼睛,不禁笑赞,“江姑娘若是男儿身,我定要请你做师爷了!仵作能从一具尸体上看到的,最多也就是这些了吧。”
江夏离喘了口气,“写文的人,眼睛总是比别人尖一些,心思细一些。”她瞪着温廷胤,反问道:“不知道温船王还有什么要讯问小女子的吗?”
他耸耸肩,似是无话可说。
她屈膝向两人再施一礼,“若是刘大人也没什么问题了,民女想先回酒坊去,还有不少客人需要招呼。”
“姑娘请便,其实在下也在等姑娘的文章。”刘青树亲自将她送出院子后,回到堂中,对温廷胤说着,“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这件事和她应该没关系。”
“你是知府,审问案子你比我在行,可是不要让感情埋没了你的理智。”他从容起身,“那人在临死前一天,要卖自己的故事给她,然后又死在她的酒坊门口,不管怎么说,她都脱不了干系,我劝你还是盯紧些,这丫头绝不一般。”
刘青树笑了笑,“难得有能被你温船王说是不一般的人,但她不过是个编故事的丫头,能有多大本事兴风作浪?”
“她是京城口音,看气度应该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却只身来到这么远的彭城,而且只带了两个下人,身为女子,本不该抛头露面,她偏偏开了男人喜欢的酒坊,又卖些低俗的文章博人注意,如此反其道而行的做法,若是在青楼之中也算正常,但在彭城,她图谋的是什么,你难道不奇怪?”
刘青树倒不以为意,“你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倒是和她有些相似。这么说,你对她很好奇喽?那这个案子就交给你办好了。”
“我哪有这闲工夫!”温廷胤脸色一沉,“若不是千姿要来这里办事,一定要我陪同,我此时就算不是在山庄,也该在我的船上。”
“温船王日理万机,我的确不敢叨扰,那你几时走?”
“明后天吧,等千姿把事情办完了就走。”
“令妹有什么事情要办?若我帮得上忙,说一声便是。”
温廷胤摇摇头,“那丫头神神秘秘的,说是一定要在彭城,由她亲自去办,否则她想要什么,还有我办不成的吗?”
刘青树耸耸肩。东岳之中,能夸下如此狂语的人,大概只有两个——一是当今皇上,另一个就是他温廷胤了。
第2章(1)
江夏离觉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人,不但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而且一件比一件要命,这回居然会和一条人命扯上关系,虽然她问心无愧,但一想到温廷胤那种咄咄逼人的口气,她还是很火大。
就算温家是很有名的大富之家,他温廷胤也不应该在知府的地盘上,对她颐指气使的,活像在逼供她这个无辜百姓似的。
现在她要庆幸自己昨天没有一时冲动花重金买下那个大汉的故事,若那故事真的和温家有关,现在人又死了,她很有可能会成为头号嫌犯。
回到酒坊,排队的客人明显比平日少了许多,想来是因为出了命案,很多人都觉得不吉利,纷纷躲开了。
小四站在店门口等她,看到她回来,马上跑出来迎接,“当家的,怎样,知府大人没为难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