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醉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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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这儿。」他把宣纸摊开,望着她在纸上画了三横。

  「你的呢?」她转头问。

  「我的也好了。」他依样拿笔蘸墨,在纸上同样画了三横。

  单单这两方墨,墨色就有了出入。琉璃拿的那方写起来还算清匀,可他那方墨,就感觉下笔重浊,气味闻起来也差了许多。

  两人立在桌前俯看,很确定「古今斋」倚重的「五万杵」墨坊,景况已大不如前。

  「你怎么看?」权傲天问。

  「我是觉得,该给他们一个解释的机会。」她把方才研出的墨倒进墨水池子里,拿纸吸尽了上头的残墨之后,又续拿另一方研着。

  直到她又拿笔写了个三后,他才又问:「『松风斋』遇过同样情况?」

  她眯眼想了一下。

  「就我印象,没有。『松风斋』里的墨,向来都是跟兑州的陈家进的。据我爹说,这『陈氏』的陈老板个性颇挑剔,要是墨制得不好,他宁可自己把墨砸碎,也不肯坏了自家招牌。」

  「依我个性,我也会这么做。」他抓起匣里那几方成色不佳的墨锭,毫不犹豫地扔进字纸篓里。

  想他「古今斋」,竟把如此粗制滥造的墨,当成宝贝似地卖给客人——汗颜!

  他好恶分明、说一是一的个性,可见一斑。

  没料到她却弯身将墨锭拾起,放在刚才写过的宣纸上。「你不要,就给我吧。」

  「你要它们做什么?」他皱起眉。

  「送人。」她眯着眼笑了。

  「送人?不行!」他一听,忙将它们抢了回来。

  「你先听我解释,」她一手搭在他手上。「虽然这些墨差了点,可是研来练字,仍是绰绰有余。我爹生前跟几个教书师傅相熟,他们大多是一些凑不出银两买墨的穷书生,这些墨送他们刚好,不致让他们舍不得研来写字——」

  她搁在他手上的小手,让他恍神了一会儿。

  虽然他与她的手中间,仍隔着厚厚的布条,但她花瓣般柔软的指尖,仍旧像烙印似的,令他全身发麻。

  所以她说的一半话,他是有听没进耳。

  「——你说好不好?」

  一句话钻进他耳朵,猛地将他唤醒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睛,循着她话尾,勉强接上了话。「拿这些劣墨送人,不是摆明着瞧不起人?」

  先前不知道墨差了,他拿来卖人,还算情有可原;可这会儿明白了,又拿去送人——

  「我爹说,只要我们心底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就不会有瞧不起这件事。」

  她这串话有些饶舌,不过他还是听懂了。

  「好吧,这事就交给你发落,我不过问了。」

  琉璃嫣然一笑。她在这事上发现他的另一个优点——他虽然好恶分明,但也不是听不进道理的铁石心肠。

  「那么这些墨,我就收下了。」她将墨锭同宣纸裹好,拿进食篮里搁着。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传来打更声,他吓了一跳。

  竟然这么晚了!

  他还以为两人不过处了一、两刻钟,没想到,一抹弯月早挂在屋顶上了。

  见她就着伤手在拾掇桌上的残羹菜肴,他哪舍得她做。「你别忙,这里等会儿让福山进来收拾就好,时候不早了,我叫人送你回房。」

  她瞪大了眼。她之所以在这堆堆栈迭穷忙,就是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要赶她走!

  而且听他口气,今晚,他似乎还是没那意思跟她同房!

  她心一下疼了起来。

  这到底算什么!她心里恼着。他说他喜欢吃她烧的菜,也喜欢跟她讨论「薛涛笺」、墨锭的事,可一听见打更声音,他又急着赶她回去,好似——她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在他心底,自己真的这么可有可无?

  她望着他欲言又止挣扎了会儿,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她一个姑娘,总不好揪着男人领子,大刺刺问他何时才肯跟她圆房吧?!

  红着眼眶,她抖着声音说话。「你就这么几句话,没旁的要跟我说了?」

  就说他脑袋一通到底,毫无曲峭,人家已经红着眼睛看着他了,他还是解不出她到底想听什么。

  只见他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对了,我差点忘了问你,明日下午会送来一批上好的『独梭绢』,我想拿它来练习『江山雪霁卷』,你有没有兴趣瞧一瞧?」

  她眼睛眨了眨,心里早分不清是甜是苦——他想了半天,就只想到这个?

  他到底是怎么看她的?一个陪他赏画做笺纸的书僮?他还当她是他已过门的妻子吗?

  她忍不住怀疑,她那「投其所好」的主意,是不是想错了——

  琉璃心里的委屈,权傲天实在是看不出来。不过话说回来,他倒也没有瞧轻她、不在乎她的意思。在他眼里,能够陪他谈天说地,而且字字珠玑的人,十个也找不着一个,碰巧她就是,他当然视她为知交,希望能同她赏遍天下所有珍稀。

  当然在这其中,还掺了一点他对她「莫名」的着迷——

  说莫名,是因为他对情事懵懂。从来没想过会喜欢上活姑娘的他,突然间眼里有了个丽影,怎么不教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像他这会儿,心里一角,就还留着她刚才贴着他手的暖度,明明就那么一忽儿的时间,比喝两口茶还短,他也有办法记得这么牢,还不时搁在心底回味不已。

  这叫什么,明眼人肯定解得出来,偏偏,当局者迷。

  「怎么?你没兴趣?」见她老不搭腔,他以为她不肯。

  望见他失望的眼,她一敛心神。罢了,她告诉自己,当书僮就当书僮吧,谁叫她就是喜欢他!

  在心里又叹一声不中用后,她慢条斯理说了。「我是在想,我收了几方『陈氏』的墨锭,可以拿来让你试试,只是忽然想不起收哪儿了。」

  知道她肯来,他心底就踏实了,眉眼更是笑开了。「没关系,你找着就拿过来,没找着也不打紧。」边说,他边起身开窗,喊福山进来。

  「夜深了,你早点休息。还有,明晚别烧菜了,我们吃一回厨子煮的。明儿个绢纸送到,我马上教福山去喊你。」

  他最后这几句话,总算让她心里暖了一些。她点点头,跟着候在门外的福山,回「花雨楼」去了。

  第4章(1)

  关于权傲天跟琉璃这一对儿是怎么回事,不只她自己不懂,就连先前答应不插手的权老爷,也是看得一头雾水。

  说儿子不喜欢琉璃吗,可一整个月来,两人又天天见面,每次在库房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可要说他对她有情,又怎么会迟到了今日,还不肯跟她圆房?

  这一个疑惑,权老爷不好当面问琉璃,只好趁一个空暇的白日,把他倚重的总管——张容,还有最熟悉小两口情况的小厮福山,一块儿喊进书房。

  两人一到,权老爷开门见山地说了。「那傲天跟琉璃两人,你们说说,现在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情况?」

  张容和福山相望一眼,说真话,两人也解不透。

  「你们也不晓得?」权老爷惊问。

  「回禀老爷——」张容身一躬。「您应该最知道少爷个性,很少跟我们底下人闲说什么的。」

  「福山你呢?」权老爷眼一转。「你成天陪在傲天跟琉璃身边,总该看出点端倪?」

  福山摇头。「回老爷话,小的虽然每天跟在少爷身边,可是少夫人来的时候,小的总被支到一旁。」

  权老爷瞪大了眼。「换句话说,你也搞不清楚他们俩关在库房做什么?」

  「这点小的倒是知道一点,」福山点头。「少爷跟少夫人是在讨论书画,不然就是笔墨纸砚、古玩之类的东西。」

  啊?权老爷傻了。这两个年轻人窝在库房就在讨论这些事?「没谈情说爱?」

  福山憨憨傻笑。「这小的不清楚,不过看少夫人的模样,似乎没有。」

  「这怎么得了啊!」权老爷站起来踱步。「我挑中琉璃,就是想说她对咱们家的营生不陌生,可以跟傲天来个夫唱妇随,其乐融融。结果这下,一个月过去了,两个人却一点进展也没有。你们说说,这么下去,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抱到一个孙响?」

  见主子着急,张容想了一想,鼓起勇气开口。「老爷,小的有个猜测,不知说还是不说的好?」

  权老爷手一挥,都这节骨眼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的是认为,少爷不跟少夫人圆房,或许……问题不是出在少夫人身上。」

  「小的也是这么想的。」福山附和。「少夫人对少爷的用心,小的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琉璃对傲天多好,权老爷虽没亲见,但也听闻了不少。他点点头,要张容继续说完。

  「所以,小的是怀疑……原因会不会是出在,少爷不明白什么是男女情爱?」

  张容一说完,他身旁的福山立刻露出一脸赞同的表情。

  权老爷皱起眉。张容这一问,还真问住他了。

  他脑子里的账本开始往前翻,算算自己头一回带儿子上花楼见识是什么时候?呦,不都七、八年前了!他还记得,初进花楼的傲天,很是受到楼里花娘青睐,结果几个还为了抢他起了争执,之后……就他印象,傲天好像坐不到两刻钟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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