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彧炎直盯着信封,好一会才拆了它,抖开里头的信纸,上头的娟秀字体有点虚浮,仿佛下字时褚多考虑,思绪颇多。
上头只简单写着晚上于城南的李家酒楼相见。
他的手微颤,唇角笑意无法遮掩,立刻吩咐下去,“晚上和李大人的饭局取消,传我的口讯,告诉李大人,他可以先行回京,几天后我会上京一趟。”
“小的立刻处理。”褚善在门外应着,笑得阖不拢嘴。
“还有,马上要酒楼掌柜准备小满儿爱吃的膳食。”
“小的知道了。”
李彧炎将信仔细折好收妥,搁进他的百宝箱里,等时间差不多后,他换上玄黑交领锦衫,外搭了件银白罩衫,玉带束腰,更显得他身形俊拔坚挺。
坐在前往酒楼的马车上,没来由的,他无法冷静。
愈是接近酒楼,他的心跳得愈快,像个不经人事的小毛头般沉不住气,无法从容面对,甚至忍住开始胡乱猜想,心里生出许多期盼。
这是他从未经历的激动,就算以往面对再多的难关,他都不曾如此刻一样莫名无措。
“爷儿,到了,明小姐在店门口呢。”褚善驾着马车,低声告知。
街上的人们皆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然而褚善就是能认出明小满,不是因为她戴着自家主子送的面具,而是因为那身形,他已看得太熟悉。
李家酒楼在近城南门边上,楼有七层,最上层可以跳看南城门外的辟邪典彩楼和舞伶的舞姿。
李彧炎快速下了马车,便见明小满穿着粉色长袄,外搭他送给她的貂裘斗篷,脸上戴着他送的凤凰金雕面具。他一走上前,随即牵起她的手,发现她的双手冰凉发颤,不禁脸色一沉。
“在里头等就好,为何站在这里吹风?”他嘴里骂着,双手却紧包覆住她的小手轻轻摩挲,替她取暖。
明小满看着他温柔的举措,缓缓垂下长睫。“……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她该要抽回手的,偏又贪念他给的暖。
已经好久好久,他们不曾如此亲近了。
他看起来很开心,尽管正骂着她,但动作很柔,她知道,他一直是关心她的。
但是如果他知道她今夜约他,只是为了小辰,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真气得再也不理她?
她想打退堂鼓,然而小辰就站在对面等着,教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这什么傻问题?只要是你需要我,不管我在哪里,你在哪里,我都会来到你身边。”他的承诺不轻易给,然而面对她,只要她开得了口要,他就一定给得了。
明小满动容地看着他,心里的罪恶感更深。
“走,先到里头。”他牵着她走进酒楼。
酒楼里高朋满座,从下午便有不少人潮占住每个观景的好位置,直到现在都已经是掌灯时分,怕是一位难求了。
然而李彧炎进门,掌拒的立刻迎上前来。
“掌柜,给我最好的位置。”
“是。”
“可,我已经在三楼订了位置。”
“三楼要看什么景致?当然要到顶楼。”他笑着,带她爬上穿凿架空的梯,直上七楼亭台,又拉着她在软榻上坐下,底下还搁着两个她亲手雕制的火炉,小二已经俐落地点上了火上,放下三面竹窗,挡去顶楼的强风,亭台里立刻暖了起来。
一会儿小二又送上来水温酒和几样招牌菜,留下褚善在梯口候着。
“你喜欢的珍炒素菇羹,还有熟辣羊旋子和红烧鸡腿,这儿还准备了枣儿糕和杏饼。”
看着满桌她最喜欢的菜肴,明小满不知道该说什么,见他替她夹了满盘的菜,不断催促她吃,她只能食而无味地一口一口塞进嘴里。
“那么,今儿个你约我来有什么事?”他喝着温酒,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嗄?呃……我……”她有点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凌呢?”
“他……他待会就过来。”她随口扯谎。事实上,她根本没跟凌提直今晚的事。
“……是吗?”李彧炎不禁有些失望。原以为是两人独处,看来是他多想了。
想着,他别开眼,笑得自嘲。
明小满犹豫了下,探手拿起酒壶要替他斟酒,顺手将药丸丢进他的酒怀里,接着轻手拿起杯子,等药丸逐渐融化才递给他,随口问:“你真的要娶公主吗?”
接过酒杯,李彧炎一口饮尽。“娶又如何,不娶又如何?”话落,他突地觉得有异,尝到一股淡淡的药味,教他疑惑地直盯着怀底。
“凌说你很聪明,应该知道如何应对。”她垂下眼,不敢再看他,开始想着待会再怎么找借口离开,和小辰互换。
药丸是她从店铺里偷出来的,是罗家娘子赞不绝口的那款媚药,听说效果极快,但她不知道到底有多快,只知道他已经喝下,她便得赶紧走。
她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完全不在乎他的决定一样!“他这么会猜,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已经决定迎娶公主?”他赌气地说。
“咦?”她猛地抬眼,声音不自觉的发颤。“你……要迎娶公主?”
“不成?”他又倒了怀酒,心浮气躁地饮尽,笑得自嘲。“娶了公主有什么不好?从此之后,皇族成了我的靠山,可以庇护李氏宗亲,有什么不好?”
这些话,是四堂哥说的,也代表了李氏宗亲们的共同想法,但不代表他的。
他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所以努力备足与人谈判的筹码,绝不受迫于任何一方,不管处在什么位置,他都要握有主导权,然而在小满儿的面前,他却总是处于劣势,在她面前,只会让他发现自己有多卑微。
“可是,这不是等于拿你自己当李氏宗亲的护身符?”她皱起眉,不敢相信他的决定在她意料之外。
“又如何?”
他将爹留给他的产业发扬光大,是因为这是爹生前致力要做到的,他只是完成爹的遗愿,再加上他对衔月城已经没有太多牵挂,之后要怎样都无所谓。
反正他最想得到的:永远都得不到,就算他坐拥财富又如何?
不是他最想要的,他随时可以不要。
“你……怎么好像有点自暴自弃了?”她不懂,总是意气风发的他,为何此刻看起来极为颓丧,仿佛未来如何,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自暴自弃?”他哼笑出声,大手突地横过桌面,紧扣她的手腕。“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明小满瞪大眼,觉得他似乎是醉了,但神色又份外清醒。可他要是没醉,又怎么会这样抓着她?
“小满儿,你……”突地,李彧炎感觉眼前狠狠晃动了下,震动之大,让他非得用另一只手强撑着桌面稳住自己才行。下一刻,他疑惑地看向外头,发现眼前的景物不断晃动,又也许该说,是他不自觉地在晃动。
“你、你喝醉了,你等一下,我去叫褚善哥。”明小满见他满面潮红,额面泛出细碎汗珠,赶紧扯开手。
“别走,小满儿……”他想要再扣住她,浑身却古怪得紧,似醉,但又没有醉意,反而像是有什么要从体内猛暴地迸裂,让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明小满看着他,咬了咬下唇,扭头就定,遇见了守在梯口的褚善。
“明小姐,你去哪?”
“我……爷儿似乎醉了,褚善哥你去瞧瞧,我去去就来。”
“喔。”
明小满欠了欠身,迅速下楼。
小辰要求的,她都办到了,如今让褚善哥到他身边守着,即使媚药发作,相信小辰也不能如何,这么一来就会没事了吧?
第4章(2)
“我说爷儿,你到底是喝了多少酒,怎么会脸红成这样?该不会染上风寒了吧?”褚善踏进亭台里就被主子的模样吓了一跳,急忙抚上他的额面,立即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热度。“爷儿,你身上很烫啊!”
“别碰!”李彧炎低哑斥责,倚在软榻上。
他闭上眼,刚刚那杯不对劲的酒几乎是立即浮现在脑海中。
“爷儿,要不要我送你回府,先找大夫过来?”褚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小满儿呢?”他不断吐纳运气,企图将体内那股蚀骨的酥痒的遏住,却发现他愈是运气,那股酥麻便更往骨里钻。
该死!有人在他的酒里下了药,而且下的八成是媚药!
“明小姐她说……啊,来了来了!”褚善抬眼,便见明小满走了进来,穿戴着一样的貂裘斗篷和黄金面具。“明小姐,你来得刚好,先看着爷,我下楼请伙计上来搀爷下楼。”
“不用了,我来照顾爷儿就好。”
“钦?”
“下去吧。”明小满坐到李彧炎身旁,要他先下楼。
褚善傻愣愣地走到亭台口,还不断回头,总觉得她有点不太一样,似乎连嗓音都变得锐利许多,少了寻常的温润细软。更何况明小满跟他说话,总是客气得很,偶尔还会带点可爱的撒娇意味,怎么现在似乎却在命令他?
即使再三确认应该无误,他还是守在梯口,不敢离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