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对刘姨如此热切,看着他的眸光却淡如水,周允宽形容不出此刻的滋味。
“洗好啦?”刘姨看着一手提着公事包,一手拿着西装外套的周允宽。“你要出门了吗?不是还没吃?先吃一点再出门吧。”
“刚刚在楼上接到一个当事人的电话,我要先赶过去一趟。”周允宽一直看着沈安婕,视线没有离开过。
“你整夜没睡,开车不安全吧?我帮你叫部车好了。”刘姨说着就要越过他。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比较方便,我会找时间休息,你别担心。”他视线还是逗留在那安静的秀影上,长眸深处隐隐烁动着什么,像是期待她能看他一眼。
“那你要小心一点!”
周允宽淡应了声,见女孩低着眼帘没看他,他有些艰难地移开眼,看着刘姨说:“那我先走了。”
他一离开,他无形中带来的压迫感消失,沈安婕轻松地和刘姨用过早餐后,一个人站在客厅那片面向庭园的落地窗前,看着外头庭园的景致。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再度站在这里;她更没想过,他一样是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再见他不是不惊喜,但想起他曾经那样拒绝过自己,她只能压下那情绪。
几年下来,好不容易才学会将他深藏在心底,他一出现,轻轻松松又勾得她心跳怦然,那让她有些微不安,她于是只能逼着自己淡然处之,就怕一旦离他太近,她又将重蹈覆辙。
肩上忽然一沉,她一惊,瞧见窗面上的影像时,她随即转头看着刘姨。
“陪我聊一聊?”刘姨指了指身后的沙发。
沈安婕点点头。
“这几年过得好吗?”刘姨问。
“就是念书和工作,现在在教几个学生画画,帮出版社画一些插图。刘姨呢?”
“我很好啊,都这个年纪了,身体没病没痛就是最好的事啦!”刘姨呵呵笑。
“你和允宽怎么遇上的?”
沈安婕将凌晨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刘姨听了讶异不已。“交朋友真的是要很小心……你那同学也真糟糕。”
沈安婕连忙摇头为陈良俊说话。“不是,他人其实很好,只是生病才会这样。”
“还好你没和他交往,不然真的很危险。”
沈安婕笑了笑,没说话。
看了看她神色,刘姨试探性地问:“那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摇头,她一迳地笑着,有些不好意思。
“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她明显愣了下,垂下眼帘,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个问题。
刘姨那双有了岁月的双眸直勾勾地探究着她,片刻,她神掌覆上她的,见她抬脸,才问道:“还喜欢允宽?”
问到重点了。但她要怎么说?寻思片刻后,她缓缓开口。“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办法喜欢上别的男生,只想着他。其实我那时跟他表示过我很喜欢他,不过被他拒绝了,他说我们相差了十岁,所以是不可能的。我一开始并不明白他为什么在乎年纪,但这几年的经历让我渐渐能体会他的用心。他说得对,我本来就该以学业为重;而且那时的我思想也不够成熟,只看见眼前,没想过未来,若不是他制止了我单方面的迷恋,我后来也不会有心思把书念好,一个连学生本分都做不到的人,又如何有能力去呵护一段感情?”
她顿了顿,又道:“我现在知道感情是勉强不来的,而且他是律师,如果当时接受了证人身份的我也很不妥,外人会质疑他的职业道德和操守。虽然我仍是很喜欢他,但他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强求。”
“他没有不喜欢你!”她话说得多,刘姨听不真切,但最后那几句却很清晰。
“啊?”沈安婕愣了愣。
刘姨像在考虑什么。她想,那是允宽心里的秘密,但她若不说,安婕永远不知道,难道要让这两个孩子再错过一次?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他的家庭?”她问。
沈安婕点点头。
“其实那时候我没有完全说出来,他不喜欢家里的事被人知道。”
沈安婕微睁眼睛,静待下文。
“允宽他妈妈其实是小老婆。”见沈安婕一脸不可置信,刘姨叹口气,说起他的家庭。
周允宽父亲姓陈,是一家科技公司高层主管,喜欢流连声色场所,婚后在酒店认识了允宽的母亲。他母亲怀孕生下他后,他父亲想把母子俩接回陈家,但元配不答应,他母亲进不了陈家,只能待在他父亲买给她的公寓,天天等着他父亲的到来。
他父亲要应付元配,外面又有了其他女人,他母亲后来开始和他父亲起争执,这一吵起来,只是把男人更往外推。
在允宽十岁那年,他母亲受不了折磨自杀了,他因此被父亲带回陈家,刘姨也跟着回陈家继续帮忙。住进陈宅面对父亲元配和元配的孩子,他没有好日子过,他们笑他是杂种、笑他母亲是不要脸的酒家女,而他父亲又只顾着外面另一个情妇,他怎会快乐?
直到他有谋生能力了,他当然是搬出陈家,也把姓氏改成从母姓。
刘姨说完,伸手握住她的手。“所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不相信爱情和婚姻。”
至此,沈安婕好像明白刘姨想跟她谈什么,倒有些不自在了。
“允宽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你见过的那一个,你有没有印象?”刘姨问。
他要好的同学、她见过的……“我知道那个人。”她当然对那个娃娃脸男人有印象。
“他请允宽帮他姐姐打离婚官司,你离开育幼院后没多久,允宽赢了那个官司,为了庆祝,和他同学在外边吃饭,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等他同学把他送回来时,他醉到连站都站不好,后来,他喊了你的名字……”刘姨开始详述之后发生的事。
沈安婕专注地看着刘姨的嘴,几次怀疑是自己看错还是刘姨说错时,还拿出纸笔用笔谈确认,一直到刘姨以“你既然还喜欢他,就要给自己一个机会”这句话结束交谈,她在刘姨离开之后,仍难以置信。
因为刘姨说,周允宽在醉酒那晚,承认了他喜欢她。
***
和当事人步出法庭,周允宽走在长廊上一面脱下律师袍,一面回应着当事人的问题,送走当事人后,他到停车场取车。坐进车内,把公事包和律师袍扔到身侧座椅,他扯松领带,神色疲倦地伏在方向盘上。
似乎,有些疲倦了这样长期忙碌的生活。
他立过誓,绝对要让看不起他母亲出身、瞧不起他私生子身份的那些人对他刮目相看,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和替母亲争口气,他利用打工赚来的一小笔钱做投资,之后幸运地赚到人生第一个百万;靠着那一百万,他和学长合伙成立事务所,慢慢步上轨道后,他贷款买房子,接了刘姨后毅然决然离开陈家。
执业以来,他从未好好休息过,如今,房贷已全数还清,身边有了点积蓄,事务所的接案量也持续稳定,他已达到了人生目标,为何却总觉得还少了什么?刘姨曾问过他,证明自己的能力后,他接下来还想要什么?
还想要什么?他问自己。蓦然间,那盘踞心上多年的秀影清晰浮现……这些年除了她,他何曾想要过什么?想起今晨重逢的女子,他坐正身子,找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接通后,他劈头就问:“刘姨,她呢?”
“回去了,走一个多小时有了。”不用问,刘姨也知道他在问谁。
回去了?这么快?果然只是去看看刘姨的——这答案并不令人意外,他却怅然若失,而此刻,才结束通话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随即按了通话键。
“周律师吗?我是陈良俊,早上才见过面。”那端声音有些紧张。
听见是陈良俊,他很意外。“你找我什么事,哪里需要我帮忙?”
“不,我没事了,检察官让我具保,现在只需要去医院接受治疗就好。”陈良俊顿了顿,才问:“安婕好吗?”
“嗯。”周允宽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我想麻烦你,帮我跟安婕道个歉,我没想过要伤害她,只是因为她一直难忘你,迟迟不接受我,我心里承受不了,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闻言,周允宽明显地愣了愣。“你说——你说安婕她拒绝你是因为……”
“对,因为你。我们其实无话不谈,但她不常提你的事,却常看着她皮包里的照片发呆,那照片里的人有她也有你,还有一个妇人。我曾经问过她,她很明确地告诉我,她心里的人是照片中的男人,所以我很早就知道周律师你了。”这一番话像颗石头,重重击在他心湖,掀起汹涌白浪,他好半晌无法反应,直到陈俊良在那端又唤了他几次,他才猛然回神。
“我想,还是你自己跟她道歉比较有诚意,传个简讯给她吧!”周允宽嗓音略颤,说完后随即结束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