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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安婕转身看着刘姨,有些紧张,沉默了下才开口:“刘姨好。”

  刘姨因她没什么重音的声调而怔了几秒后,才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屋里走,笑道:“乖,好乖,啊你吃饭了没?应该还没吧,快把包放着,手去洗一洗,我们来吃饭了。”

  没听见回应,才猛然想起自己是背着她说话,刘婕赶忙回身,拍了下额说:“唉呀,允宽才提醒过,我马上就忘了,你看看我这个记性真是……啊!我是跟你说,我们来洗手吃饭。”放开沈安婕的手,她两手做了个洗手的动作后,又做了个吃饭的样子。

  沈安婕看着面前的妇女。那微鬈的发丝、圆润的笑脸,还有眼尾堆叠的细纹和夸张的动作,不知怎么着让她感受到温暖,她眉心终于舒展,脸上有了一点笑容。

  刘姨亲切地再度拉住她的手,走到饭厅。“就是要这样笑才对,不管家里有什么事,饭还是要吃,你才有体力去面对啊……”完全又忘了身后的女孩听不见,自顾自地说得好开心。

  沈安婕看着前头那略胖的身形,再看看自己被包覆住的手,稍早前那份要踏进一个陌生地方的不安,奇异地消散了。就是住几天而已,没什么好紧张的,她这么安慰自己。

  然而,三日后,她母亲还是因为颅内出血形成血肿过大,压迫了脑干而再度被送入手术室进行开颅减压手术,术后不久,医师正式宣告不治。

  第3章(1)

  周允宽写完一份诉状,装订盖章后,闭上长眸稍作休息,好半晌,他伸指捏了捏眉心,展眸再度将视线挪回萤幕前,握着滑鼠的手点开信箱,阅读了几封客户的信件,并一一回覆了,他才关上电脑。

  起身将明天开庭要用的卷宗还有证物等都收入公事包后,长眸望向时钟,已经是凌晨一点四十二分。他关上书房的灯,打算倒杯水喝,一下楼,就见到面向庭园的那处落地窗前,站了个身影。他低沉着眉眼,立在原地看着她。

  薄薄的月华透窗而入,在她身上洒落银白,他才认真注意到她原来那么纤瘦。

  在想她母亲,还是明天开庭的事?听刘姨说她吃得少,现在连睡眠也不够的话,那么瘦的身子能撑多久?思及此,他浓眉一沈,开了盏灯后,举步走了过去。

  身后突地一亮,让视线落在窗外,心绪飘游的沈安婕回过神来,在澄净的窗面上看见那多日不见的身影时,怔愣片刻后,转过身子。

  “明天不用上学?”他长眸沉沉盯住她。

  沈安婕看着他冷肃的脸孔,没有说话。

  “又打算要请假?”他语音微提。

  他每日固定清晨七点起床,梳洗整理过后,通常下楼时,约莫在七点半左右。

  她就读的学校有校车接送,刚住进来时,他已通知校方,请校方将她送到离这里最近的一站,再让刘姨到校车停站的地方接她。

  她搭乘校车的时间是七点十分,往往那个时间他还在楼上,而她放学后,校车将她送回来的时间,也比他下班时间还要早上几个小时,他其实不常在家里遇上她。

  上星期办完她母亲的后事,他听刘姨提过她食欲和睡眠品质都很糟。她母亲过世时,他帮她跟学校请了几日丧假,但刘姨说她一直走不出丧母之痛,也没再回学校上课,难道她打算以后的日子都要这样行尸走肉般地度过?

  他抬高下巴,以一种近似睥睨的眼神看着她。“你不想念书了,要过这种不吃、不睡、不念书的生活?”

  沈安婕愣了下,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态度。

  他很忙,她知道,但在妈妈住院的期间,他每天都会到医院关切,也积极在帮妈妈处理离婚官司,妈妈离开后,他还帮忙处理后事,也没赶她离开。他神色虽然一贯冷漠,眼神总是冷然,感觉是不懂柔软的一个人,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曾用现下这种眼神看过她。

  “还在难过你母亲的事?”周允宽走近一步。“打算难过到什么时候?”

  她看着他掀动的唇,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这样不吃不睡也不上学,自以为这是孝顺的表现,因为你在哀悼你母亲,但这真是她希望看到的吗?你认为这样的行为,真的是一种孝顺?”他语气冷硬地又道:“忘了你母亲清醒时说过的那些话了?”

  沈母再度被送入手术室前,几次清醒时曾交代了一些话,现在回想起来,她那时似乎就已经知晓自己日子不多的样子。

  她说在丈夫找上她之后,她就已将所有的储蓄转到女儿的户头里,甚至先预付了一笔委托他打官司的律师费给他,并拜托他一定要对丈夫提出伤害告诉,她要他坐牢,女儿才不会受到威胁。

  那样一个母亲,最放心不下的不过就是眼前这个女孩,但她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糟蹋的不只是她自己的身体,还有她母亲的心愿。

  沈安婕摇摇头。“我没有,我记得妈妈说过的话……”

  “是吗?”周允宽再度上前一步,长眸凌厉地瞪着她,嘴形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敲上她的心。“你还记得她说过的话?她要你不吃饭、不睡觉,还是要你不要去念书?”

  “没有!”他的注视太骇人,像在指责她很不孝似的,她语声微微提高。

  “但你是这样做。”他身体倾前,灼热气息落在她鼻端。

  她微昂着脸看他。“因为……因为我想她……”语末,眼泪也滑落。

  那突然涌出的泪水,让他微地一怔,片刻,他瞪着她眼尾滑下的泪滴,再度掀动那张这时变得异常刻薄的嘴。“虽然你才十七岁,算不上成年人,但也不是小孩子了,你难道不知道哭不能解决问题?”

  她惊诧地看着他,眼泪悬在眼眶。“我只是想她……”想念是不对的吗?

  “那你就应该坚强一点,让她在另外一个世界也能安心。”他目光炯厉。

  沈安婕只是拿着一双慌迷的大眼看他。

  “想想她是怎么死的,想想她死前的交代。”他俯低脸孔,几乎要碰上她鼻子了,他目光犀利地看着她。“好好生活,按时吃饭,你父亲重伤你母亲致死的案件还需要你作证,别忘了明天下午就要开庭,这官司一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以你得养好体力。现在,上楼睡觉。”

  她母亲去世的第三天,警方就找到她父亲,检方问讯后已将他收押禁见并起诉,现在就等开庭。

  把他的唇形在脑里组合过一回,她身体僵了僵,摇头喃道:“我不想出庭,我不想……”

  闻言,周允宽皱了皱眉。“你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只有你能证明你父亲遗弃你们母女,进而证明他们夫妻感情不好的事实。”

  沈安婕又摇头,眼泪滚了下来。“他是我爸爸……”

  “但他害死了你妈妈。”他敛下深眸,方唇轻掀。

  见到“害死”的口形时,她下意识别开目光,不看他的嘴。

  周允宽两手握住她的秀肩,在她肩上施力,要她看他,但她抵脸,怎样也不愿抬头,他眉一皱,两手捧住她脸颊并抬起,开口道:“你这样逃避现实,就能扭转你母亲被你父亲害死的事实吗?”

  “他生了你之后,有没有照顾过你们母女?有没有给过你们安稳的生活?他为你们做过什么?”他看着她的目光灼灼,藏着不为人知的怒意与伤痛。“那样的一个人,最后还害得你没有妈妈,你认为他还有为人父的资格?”

  “做人不能这样心软,那只会让别人软土深掘,在你的心里挖开一个洞,让它流血,让你痛不欲生。你问问你自己,你母亲该死吗?”他方唇不断掀动,说着很伤人却也是事实的话。“你难道不想把那个害你没妈妈的恶人绳之以法?不想让你妈妈走得安心?”

  她流着泪,心里拉扯着。他的嘴唇不停张合,水花花的视界让她没能完全读出他的唇语,但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眼底的孤伤和愤怒震动了她,她怔了怔,突然就这样陷溺在他沉郁的眼底。

  妈妈该死吗?不对!妈妈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妈不该死的!她眨了下眼,恍若才从一场恶梦中清醒的模样。

  “对……是他杀了妈妈……是他杀的……妈妈不应该死,妈妈应该还活着的……”她突然有些激动。她一直沉浸在丧母的哀伤中,甚至不能相信自己的妈妈是被爸爸杀死的,明知道是事实,她却不愿意承认。

  她以为只要她不出庭,就可以假装害死妈妈的另有其人,她不想站在法庭上面对自己的爸爸害死妈妈的难堪和伤痛。但他说的是事实……

  她突然泣喘出声,两手捂住脸,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可是周律师,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残忍地戳破她不想面对的事实。

  她那含糊的发音说的可是残忍?周允宽震了震,才矮下身子,拉开她双手,直视着她。“残忍的是那个破坏你们家庭的女人,是那个要不到钱就害死你母亲的男人,我只是尽我的责任,为我的当事人,也就是你母亲,争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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