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狍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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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怕就好,会怕就赶快开口说要离开他。

  他绝不会埋怨她在这种时候与他一刀两断。

  “……”她沉默着。

  “你也可以什么都不用选,朝我爹娘挥挥手,一跃而下,他们会接住你,然后,你不要回身看,直直往山下走,什么消息全别去听,把狍枭、宝貔、方大同——这一个家伙完全忘记……老实说,我已经死过一次,我根本就没在怕。”他深呼口气,两人周身风势加剧,拂乱了发,拂乱了平静。

  发丝在风中交缠叠聚,他的、她的,已经分不开了,思绪卷过太多太多点滴,好的,坏的,全混杂一块,想起自己对她的戏弄、对她的狠绝,又对她眷恋不忘;她对自己的死心塌地、对自己的专注无二,走了这么一遭,当了貔貅,多活这些年,也不算白来,只是不想走时,仍旧牵肠挂肚。

  “我不怕死,但我怕看见你比我先死,我熬得住,不代表你也能、万一我被绑在这里十年,你根本撑不下去……不要在我面前死去,那比把我千刀万剐的凌迟还要更可怕。”

  绑在飞来石上,有何可怕?不过是高了一点,风大了一点,他无所畏惧,可是现在,他怕她伤未痊愈,挡不住寒风袭击,耐不住日晒照射,她脸色白得像鬼,臂膀这么细,在风中摇摇晃晃,把他的心,也悬吊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他怕她会突然昏厥过去,他怕她会强忍着痛楚不说,他怕她会在他的怀里没了气息——

  “我没有,这么,脆弱,你被绑,十年,我跟你,十年,我不会,在你面前,死去……”

  “你根本只是在逞强,你那么弱小,又没有力量,连自保都做不到。”

  “你可以,亲眼,看看,我能不能,做到。”

  “我只想亲眼看到你下去。”平平安安的,下去。

  “你刚说,你死过,一次,你没,告诉过我,那是,怎样的,情况呢?”这段故事,他没提过,她很好奇。

  “你少给我转移话题!”他明明在跟她说正事,她又想牵拖到哪里去?!

  “是你,以前,恶兽的,故事吗?”

  “我说完,你就甘愿下去了吗?”

  “那,我不听了。”她倔强起来。

  “好啦……我说我说啦——”越来越难以违逆她。真怪,她又不凶、又不呛、又不蛮横,他干嘛怕呢?

  不,不是怕,他没有心生畏惧的窝囊感……而是一种,很想顺她心意的情绪在作怪。

  狍枭清清喉,说道:“那天,打完架,肚子很饿,想找只豺狼虎豹来补补,可是找寻了整座山,只看到填牙缝都嫌小的兔子和鸟——”当时的他,还是只嗜血恶兽,哪像现在,碰不得血臭,和碧貔互咬,被他爹劈昏之后,他是呕吐着清醒过来的,满嘴的血味,翻腾五脏六腑。“好不容易发现一只小女妖,想想凑和凑和着吃,先解除饥饿再说,以下就是你追我跑的情况,省略,哼哼,凭我的身手当然是成功逮住她,一嘴就朝她白嫩嫩的颈子咬下去——”

  她安静的听着,他却停顿下来,神情深思——鲜少思考的他,极其难得流露出忖度的认真模样。

  “她颈子很白,非常非常的白,白到没有血色,像雪一样……像你一样。”

  她微微瞠眸,与他相视。

  “我到死都还很纳闷,咬她一口,挂掉的却是我……”

  “你咬的,有可能,是……”

  “疫鬼!”两人异口同声。

  “我终於知道我的死因了!你们这些疫鬼干嘛四处乱跑闲晃?!身上既然有毒,就不要长得这么可口可爱,勾引人家去咬你们自找死路吗?!”

  “又不是、每个人,都会,二话不说,就动嘴,咬人,我们疫鬼,哪知道,世上会、会有你,这种恶兽,偷偷摸摸、无声无息,靠过来,就咬人……”

  等等,他听见某两个很诡异的词儿。

  “你怎么知道我偷偷摸摸、无声无息?”他轻软地问。

  “……”

  “不会这么刚好,你小时候,也被恶兽咬过吧?”嗓音更加轻,像棉絮。

  “……”

  “你脖子后方两个齿洞伤痕,不会这么巧是我留下的?”几乎只剩气音,在她耳边呢喃。

  “我脖子,后方,齿洞,早就,痊愈,才没有,留下,伤痕……”一说完,要闭嘴已经来不及。

  “原来害我一命呜呼的家伙就是你!”他没有手能指着她鼻尖吠,气势瞬间少一大半,但吼声出大到让乌蛟蛇转头瞄他。

  “你也,害我,有好些年,不敢,出来,都躲在,洞里,怕又,遇上,胡乱,咬人,恶兽!”那时她被吓坏,世上好险恶,连走在山路边,找些蛇莓或果子,竟都会惨遭扑咬攻击,虽来不及看清他的长相,夜里仍发了好一阵子的恶梦,咬人的凶手,都是一团黑影——

  “你还敢顶嘴!你只是吓到躲起来,我可是直接遭鬼差抓回去地府耶!”咬人的,比被咬的更加凶恶。

  “……”她又不说话了。

  “你干嘛摆那种脸?!”那种万般委屈无处伸的嘴脸!那种可怜兮兮又泪光闪闪的荏弱嘴脸!

  “你险些……要咬死我……要将我,当成粮食,还、还这么,凶……”她迄今心里仍存阴影耶。

  唔!胸口被名为“天良”的无形箭给狠狠射中!

  是,是他先心存不良,是他先企图伤她,若不是他死,就换成她小命休矣……

  “对不起。”他又变成软绵绵的小动物,马上反省低头。

  “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你的……抱歉……”她也充满歉疚。

  “算了,上辈子的事了,早忘得差不多,你也不可以把这种老鼠冤挂在心上念念不忘!”这种仇,两两相忘最好,谁都别再指控谁——毕竟,他完全站不住脚。

  “好。”她柔顺应诺。

  真没想到,两人的渊源,竟结得如此早。

  日后,她若再偶发那场梦,应该就不再是恐惧了,梦中黑影套上狍枭的脸,说不定她还会飞奔过去呢。

  不过,她不要忘记那段、那是他与她共有的回忆,虽然惊险无比,冥冥之中却推动两人命运之轮,铺写了后续再相见的机缘,若没有当日他一咬,现今两人又将变成什么模样?

  他仍是那只狂妄任性的恶兽,做着只顾自个儿爽快的残杀坏事?

  或是他早被神族收服,改过向善,不再胡乱伤人?嗯,这可能性太低,不列入思考范围。

  而她呢?

  依旧独自一人,对未来茫然未知,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

  抑或她接受疫鬼头子的邀请,被他口中所说,与同伴共居互伴的美好远景所吸引,义无反顾成为这次疫鬼之乱的一员,然后,命丧另一批貔貅爪下?

  太多种可能发生,有好有坏,有的代表一成不变的宁静死板,她却不由得感到庆幸……

  为儿时的自己挨了他重重一口。

  为了再度遇见他。

  她心里不断有声音在呐喊,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不知他是否与她同感?还是认为他的苦难,全拜那一口所赐,所以心里很是埋怨?

  “你不会因为那件绿豆芝麻大的往事,就讨厌我吧?”他一副很担心她点头的孬样。是啦是啦,他就是担心咬她那件往事,会使她排斥他、嫌恶他,将他当成杀人凶手在怕他!

  “不会,我,不讨厌你,永远,都不会,狍枭,你是我,最重要、最珍惜,的人、要我,拿所有,东西,包括性命,去换,我都愿意……”她仰颈,凝望他,瞳中有笑有泪,绽开美丽灿颜。“我爱你。”

  世上真的有言语,可以教人动容,听进耳里,酥了骨,甜了心,每滴血液都在翻腾躁动,身体好热,激动亢奋的情绪源源不绝而来。

  她爱他!她说了她爱他呀呀呀——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实,被她深刻爱着的他又不是蠢物,哪可能现在才露出“呀?有这么一回事?我之前都不知道耶”的白痴醒悟,他知道她爱他,他更是深刻享受到她给予的爱情,只是他没想过,亲耳所闻,竟仍是让他狂喜振奋……

  可恶,不能伸手把她抱紧,不能像个呆子将她举到半空中转圈圈,不能狠狠狂吻她,啥都不能的感觉好呕——

  她仿佛感受到他的饥渴,踮起脚尖,主动啄吻他的唇,他逮到好机会,马上加深它,吮着,贪着,像久旱逢甘霖的渴水旅人,不想放她走。

  “生死相随的感情,竟也会发生在一只恶兽身上,足见万物有情,谁都无法离情而活,呵呵。”

  浓云涌至,潮烟白蒙蒙笼罩半座凌云峰,隐隐带有彩光,山顶完全不容外界窥视,由下方仰首望去,只觉山岚弥漫,吞噬峰顶,殊不知是神族腾云驾雾,飘然缓降而来。

  熟悉的笑声,除老仙翁外,不会有谁这么爱拿“呵呵”当语尾词在用。

  “我倒不认为这是生死相随的表现,恶兽就是恶兽,记忆未清,他仍是牢记恶性,以及血的滋味。”云雾里,另道声音淡淡的,没有半分起伏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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