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飞快转回头,继续切葱,但豆大的汗水无法控制的莫名狂冒,如下雨般,滑过她肥肥的圆脸和手臂,浸湿了她的制服。
妈呀,她现在大概很像卡通人物吧。
伸出手臂用衣袖擦掉满脸的汗水,她在心里干笑想着,却无法控制汗水不冒,无法叫心跳不要再跳了。
没办法,她刚刚一下课就冲去买菜,又冲回来,现在一静下来,汗水就会一直冒啊,都在料理台上滴出一洼水了。
身后没有太多动静,她不敢回头看。
最近牛奶减少的很快,她每天都要买一大罐回来,她知道都是他喝掉的,这个人超级不爱吃她煮的菜,过去一个星期,除了武哥强迫塞到他碗里的,他能不吃就不会吃,肚子饿时,他简直是把牛奶当正餐在喝,害她罪恶感直线狂飙。
名为紧张的恶魔布满了她全身上下的细胞,接下来的十分钟,她切到了一次手指头,烫到了两次手,打破了一个盘子,落了一地的筷子。
简单的蛋炒饭,又让她炒到快焦掉,有些饭还黏在一起没炒散。
她没有借口,真的。
她不能怪罪身后那座虎视耽耽的冰山,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那里而已,一切都是她的错,她必须认清这一点。
她的厨艺不好,不是他的问题,不是因为他紧盯着她看,不是因为他成天挑剔她煮的菜,不是因为他瞧不起她,不是因为他摆明觉得她是个笨蛋,却还是天天准时到餐厅来报到看她笑话。
这一切,绝对绝对不是那个凉凉坐在餐桌上喝牛奶,讨人厌的家伙害的——
才怪!
丁可菲,十七岁,第一次有种想要翻桌的冲动。
怎么有人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就能让人想抓狂啊?亏他长那么好看、帅到爆表的脸,却光有脸皮不知道怎么利用啊?干嘛成天一副人家欠他几百万的苦瓜脸啊?
要是不爽吃就直接说啊!想赶她走就直接讲啊!
这样天天来、餐餐都来是怎样啊?又不是她逼他吃东西的!
啊啊啊,她好想拿平底锅敲他头啊——
脑海里的丁可菲,一整个化身为张嘴喷火的酷斯拉转身对那座冰山,挥舞着锅子大暴走;但现实是残酷的,虽然很想直接开口和他对呛,可谁让她厨艺真是他妈的烂,谁要她就是需要这份工作,谁教她从小就是色大胆小怕狗咬。
所以,到头来,她还是狂冒着豆大的汗珠,忍着气、吞着声,七手八脚、狼狈又笨拙的,炒了难吃的蛋炒饭,一盘青菜,一盘鸡肉,煮了一锅勉强能喝的紫菜蛋花汤。
照例,在武哥不准浪费的威胁下,男人们很捧场的吃光了。
照例,某人慢吞吞的吃到了最后,一副被逼着吃煤渣的模样。
照例,她一个人洗完了所有的碗盘,并且让他成功的使她再一次的觉得,自己彻彻底底的,就是个笨蛋。
那一天晚上,在她做完了当天需要做的部分工作,打扫完所有已经整理装修好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里,勉力洗完澡,爬回床边,万分疲倦、脸面朝下的倒床阵亡时,有那么几分钟,她真的很想放弃逃走,就这样算了。
不只因为那座冰山摆明瞧不起她,更因为这份工作真的太累了,完全超过了她能负担的状况。
她不懂英文、不懂电脑、不懂会计、不懂煮饭……不懂不拉不拉不拉……
自己不懂的东西,多如高山,要做的工作,却像是排满了整条高速公路,还不断的涌进来,像是永远没有尽头那般。
她好累,累死了,真的。
再这样下去,她绝对会过劳死的,要不然就是会因为压力太大,得到胃溃疡、脑神经衰弱、肌肉拉伤、筋骨酸痛之类的职业病。
疲倦与委屈化做热气,涌上眼眶。
她不一定要待在这里,她还是可以回超商,或者找到别的工作,可是她还没领到这个月的薪水。
而且,她好不甘心啊。
想起那座冰山鄙夷的眼神,就让她一阵的恼火。
啊啊啊——可恶!她真的是超级不甘心的!
将圆脸压在枕头上,她握起了拳头,猛捶着枕头,狂叫一阵,然后在下一秒,突然又泄了气,没力了。
含泪转过脑袋瓜,丁可菲看着一旁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只听到肚子发出好长的咕噜声。
呜呜,她肚子好饿喔……
***
半夜,两点。
万籁俱寂,附近的人家,都已熄灯就寝。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蹲在半开的冰箱前,窸窸窣窣的翻找食物。
那人没开灯,黑暗中,只有冰箱的光源微亮,但已足以让他辨认眼前的人,不是小偷。
“你在做什么?”
闻声,那圆滚滚的东西吓了一跳,她惊叫出声,慌张回过头来。
有那么一秒,他还以为会看见她嘴里塞满食物,他听说有些人,遇到压力太大时,晚上会爬起来翻冰箱偷吃东西,但他从来没遇过,直到现在。
她嘴边很干净,不过手里却抱满了食材。
“你……你吓我一跳……”胆小又怕事的女人,脸色惨白地睁着乌溜溜的大眼,惊愕的小声说。
她才吓他一跳呢。
三更半夜的,他上来倒水喝,一进门就看见她在翻冰箱,活像个饿死鬼似的。
这家伙,实在很胆小又没用,煮的菜又难吃,她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不懂武术、不会枪法,连打个电脑也要翻书,没有半点专业特殊技能。
像她这种人,就像路人甲,街上随便抓都一大把,他真的不懂,武哥为什么要和她签合约,特别请她来上班;实话说,他有点怀疑武哥事先根本没料到她会这么没用,但合约都签下去了,他看过她的合约,这女人便宜得要命,武哥一定会抱着再怎么样也绝对不会赔本的想法,继续将就下去。
都一个月了,她的厨艺还是没多大进步,他唯一庆幸的,是她再也没有把糖和盐搞错半次。
冰箱前的人,还睁着大眼瞧着他,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微眯起眼,他拧着眉,不耐的再问一次:“你在这里做什么?”
“呃……我……那个……我……”
她结结巴巴的,一双眼作贼心虚的左闪右闪,就是不敢看他,脸上的心虚,在冰箱的灯光下,更加刺眼。
“饿了?”他挑眉问。
“不是不是……啊……”她紧张的摇摇头,但又紧急停下来,尴尬的看着他:“呃,也是啦……我是……有点饿了……”
他想也是。
瞧着那个蹲缩在冰箱前,害怕的抱着满怀食材颤抖的身影,他莫名有些恼,在自己后悔前,他朝她伸出了手。
“拿来。”
她眨了眨眼,一脸茫然:“啥?”
“你手里的东西。”他说。
“咦?可是……”
她试图开口争辩,但他眼一眯,她的话就倒缩了回去,虽然百般不愿,但她还是依依不舍的屈服于他的淫威,将食物交了出来,让出了冰箱。
瞧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就知道她一定觉得他想把东西放回冰箱,这女人的心思,全显露在脸上,完全一览无疑。
他没有理她,只是关上了冰箱,抱着她交出的食物,打开厨房的灯,却在看见餐桌上混乱的状况时,整个愣住。
偌大的餐桌上,摆了一个料理盆,里面有切好的葱姜蒜,砧板和菜刀就放在一旁,虽然她很小心,但葱蒜的碎屑还是掉得到处都是。
再过去是一包还没打开的绞肉,跟着是一本摊开来的书。
那不是什么百科全书,只是一本坊间到处都有卖的便宜二手料理书,在那本快要被翻到烂,而且还标明了一大堆重点的料理书旁边,搁着一把手电筒。
他错愕的停下脚步,瞪着桌上那些东西,跟着霍然转身朝那个女人看去。
她还站在冰箱旁边,垂着脑袋,绞着双手,一脸沮丧不安。
这一次,他注意到,她手指上贴着OK绷;他其实一直有看到,只是他没有仔细想,直到现在。
那明显的事实,宛如铁锤,狠狠的敲了他一脑袋。
“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同样的问题,粗鲁的再次从嘴里蹦了出来。
“啥?”她吓了一跳,以为要被责骂,紧张的抬起头来。
“你半夜在这里做什么?”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
“呃,我……”她瑟缩了一下,舔了舔唇,然后红着脸,鼓起勇气,尴尬的看着他,说出了答案:“我在练习做菜……我来之前,呃,以前在院里有煮饭阿姨会煮,后来打工都吃外食,我没什么机会煮菜…… 我想说搞不好,多练习几次,煮出来的东西,会比较能吃……”
“在半夜两点?”他不敢相信的脱口。
“我……白天要上课……晚上回来要建档,还要打扫,没什么时间……”她怯怯的瞧着他,干笑两声,老实坦承:“而且,我其实也饿了……睡不太着……晚上先煮好一点,我第二天早上才不会来不及……”
他抿唇瞪着她,好半晌,才问:“你这样搞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