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不稀罕。”宋隐儿神色一凛,声音像腊月雪,凛冻得不带一丝暖意。“你不帮我娘配药也无所谓,你若逼死我娘,我也不会独活。我们母女就阴魂不散地跟在你身边,等你到阴间一同团圆。总之,老娘不嫁!”
宋隐儿跳下大灶,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灶房。
“妳……妳这个不肖女!”宋万利气呼呼地跟在她身后叫嚣道。
宋隐儿走到大树前,三、两下便攀爬上了那棵百年大树。
“上梁不正下梁歪,懂药理的人是你,对我娘见死不救的人是你;有你这种不肖的爹,就会有我这种不肖女。”宋隐儿抱着双膝窝在树干上,眼儿一闭什么事也不想管了。
“总之,拓跋部落就是要娶人!妳如果不去,我就打断妳的狗腿、让妳娘没药吃、让妳后悔终生……”
宋万利又在树下咒骂了好一会儿,说了些就算是扛着她的尸体,也要把她嫁出门的话,之后才忿忿地踢了两下树干转身离开。
宋隐儿苹果般红润的脸庞此时已全失了血色,方才在灶房里做出洁白如雪、入口即化的白糕点心的开心,此时早已烟消云散。
她多希望自己生在中、下户之家,因为在那般家庭里重女反倒重于生男。
因为女子可以从事的娱侍行业,如身边人、本事人、针线人、厨娘等等,个个都可以替家里挣得银两。而厨娘地位虽然低,却是极为吃香的工作,因为唯有大户之家才请得起厨娘,待遇自然也非一般。
“可恶!”宋隐儿大声对着天空一吼。“我就不信什么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就要远离这一切,拚一番事业出来让所有人瞧瞧!”
“又和妳爹闹翻了?”郭陀躺在大树最上层,懒洋洋地扔下一句。
“师父,他们欺人太甚!”宋隐儿抬头看着那头银发,所有怨气在瞬间倾巢而出。“说什么媒婆看到我的生辰八字惊为天人,说什么这种时辰生的女子,整个大宋才得三个,拓跋家全都要娶回去。连看都没看过我,就先送来聘礼一箱,这分明有问题,老娘肯嫁才有鬼!”
“听来确实诡怪。不过,西夏那些猪狗不如的人渣事事重卜筮,听说还有什么魔族存在,想想也没什么好讶异的。况且,当地富豪就算一夫十妻也是常有之事。”郭陀说道。
“一夫十妻?”宋隐儿一口气梗在喉咙,一张水灵灵小脸霎时胀成通红。“我还以为爹和我哥哥们的风流嘴脸,已经够让人作呕了。”
“妳若真嫁得好,对妳娘也是件好事。只是,嫁给西夏人却是万万不可!”郭陀妻子当年因为返回位于宋与西夏边境探亲却被西夏士兵杀死,他恨不得能吃西夏人的肉、喝西夏人的血。
“没错,谁要嫁西夏蛮子!况且,凭着师父教给我的好手艺,我到哪里不能养活我娘?”宋隐儿咬着牙根,咬到发痛。“卑鄙的是我爹,硬是扣住我娘药方……”
她的声音一顿,圆眸乍亮。
“有主意了?”郭陀看着这个跟了他十年,聪慧与耐苦能力都非常人的徒儿。
“正是。”宋隐儿朝师父招招手。
郭陀跳到宋隐儿身边,听她说着接下来的计划。
宋隐儿压低声音,却是越说越兴奋,娇俏眉眼意气风发的模样,总算又是平时爱笑爱闹的她了。
“凡事要小心。”郭陀拍拍她的肩膀,当她是孙子一样疼爱。
“我会小心,而且会努力挣足银两,就等师父到西夏与宋的边境跟我会合。”宋隐儿也拍拍师父肩膀。
“一言为定。等我结束完妳爹这边的合约,我就去找妳,顺便再去替我那薄命的老婆子扫扫墓,最好还能斩杀几个西夏蛮子替她报仇。”郭陀大声道。
“打勾勾。”宋隐儿伸手和师父勾小指。
郭陀看着她露齿而笑的模样,心头却突然闪过一阵不好的预感。
“师父干么皱眉头?”宋隐儿奇怪地看着他。
“以后没人可以让我吆来喝去了,老子当然要皱眉。”郭陀拍拍她的头,决定明日要到庙里去为这小娃儿求个平安符。
西夏之行路途迢迢,凡事毕竟小心为上啊!
三日后——
月明星稀的夜里,宋隐儿拎着红色灯笼,带着下午刚蒸好的白糕到舞坊里找她的儿时好友李玉娘。
她绕过朱家桥、走过牛行街,分神听完几名路人站在泰山庙前绘声绘影地诉说着,方才有名域外人救活了一名被马踢中的孩儿等神奇之事后,宋隐儿才心满意足地弯进一条长满草丛的快捷方式。
只是她才走了两步,头皮便发麻了。平日惯有的虫鸣蛙叫,今夜不知何故竟都是静寂了。只有风吹过草丛的啸啸之声,呼呼作响,让人不由得提心吊胆地往幽深草丛里多看了几眼。
宋隐儿正想加快步脚步离开,却听到十步外一处石亭里传来痛苦的喘息声。
“谁在那里?”宋隐儿仗着自己跟师父习过几年武艺,拎着灯笼上前问道。
“滚开……”石亭里传来男声的斥喝。
宋隐儿原不该多管闲事,但她听出那声音里的痛苦。
“你不舒服吗?”她又走了几步,瞇着眼往石亭看去,只隐约看见有个高大男子跪倒在里头。
“走开……”对方的痛苦声音突然中断,像被人掐住喉咙似地。
宋隐儿一个箭步上前,就想冲进石亭里,但亭外忽而扬起一阵恶风,她被吹得连连后退两步。
宋隐儿皱起眉,提高手里灯笼想看清楚里头情况。
啪,她手里的灯笼在瞬间被吹熄。
宋隐儿愣住,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呕……”亭内传来呕吐声音。
“你生病了吗?”宋隐儿闻到一股血腥味,正想再踏上石阶时,又是一道怪风吹来,吹得她睁不开眼。
这下子,她真的只敢站在原地不动了。只是……
如果里头真是妖鬼魍魉,她也就认了;万一要是因此少救一条人命,那她可是会责怪自己终生的。
“你住得远吗?需要帮你叫家人过来吗?”她问。
“滚……”
男人声音干瘪得像没了力气。
宋隐儿猜想这人或者病重、或者正呕血,但对方既然三番两次拒绝她的帮忙,她也不想多事。
“我这里有些白糕,你若愿意就吃一些养养体力吧!”宋隐儿摸黑在亭子外的台阶上打开食盒,一股麦糖甜香随之飘散于空气间。
她随手折了片叶子包住白糕,清楚听见对方咽了一大口口水的声音。
宋隐儿一挑眉,决定这人既然对她的点心还有兴趣,代表还有食欲,病情应当还不至于太严重。
“这是……大白糕?”男声说道。
“咦,你是识货人呢!”宋隐儿讶异地睁大眼,笑着说道:“这大白糕是用上好糯米加上白糖及油脂、蜜饯,经过三捶、三筛做出来的。不是我吹牛!整个城里就数我做的这大白糕最美味,软绵甜蜜……”
突然间,亭里飞出一样东西,恰恰扔到宋隐儿脚边。
“拿去。”他说。
宋隐儿拾起东西放在手里,就着隐约月光,看了一眼。
天啊!这一锭银子可以买下二、三十个白糕了。
这人出手如此阔绰,她要不就是碰上怪人,要不就是乡里奇谈间那些把树叶、冥纸化成银两来骗人的狐狸鬼魅。
宋隐儿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把手里银子握得紧紧的。管他明天会不会变成树叶、冥纸,至少她现在看到的银两挺真实的。
她快手把银两收到腰间荷包,好奇的眼却再度往男子高大身躯瞄去——
他正痛得在地上打滚。
“你当真不要紧吗?”宋隐儿天性鸡婆,实在没法子置之不理。
毕竟,她的荷包里装着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大银子呢!
第1章(2)
男人一语不发,只是紧闭双眼,用他黑色斗篷下的健臂紧拥着自己。
此时,乌云遮蔽住月亮的天空乍时一亮。
“我扶你坐好就走。”宋隐儿眼珠子乌溜溜地一转,她大胆地上前一步,撑住对方臂膀就要扶起对方。
“妳……”男子蓦地抬头,在望着她的眼睛时,蓦然打住了所有的话。
宋隐儿看着他深眸高鼻的异族脸孔,先是一愣,继而将对方扶至石椅上坐下后,松手便要走人。
“站住。”男子在瞬间反掌握住她的手腕。
宋隐儿将手腕绕了半圈,原是要使出擒拿手制住他;不料,男子的手却如影随形地跟着她而转,最终还是将她的手牢牢扣在掌间。
宋隐儿被迫拉近他身边,近到能闻到男子身上那股混合着琥珀及薄荷、冰片冷香,还有他唇边血腥的味道。
他瞪着她良久,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直逼到她面前——
他见过这样一对关心人的双眼,就在他父母双亡的那个夜里!
“妳的生辰可是丙丁日、丙丁时?”他逼问道。
他一定是鬼,否则怎么知道她的出生年月日!宋隐儿心下一惊,感觉有股寒意从男子冰凉掌间直窜她的心头,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发抖,却力持镇定地说道:“我昨日才过生日,你可以放手了吧?我好心救你,结果你却恩将仇报,紧抓着我不放,你这种举动还算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