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告诉妳我是人的?”男子俯低脸庞逼近她,银牙一闪。
宋隐儿倒抽了口气,看着他那对没有一点人味的双眸,她牙齿开始打颤,张口就要喊人。
“救……”
男人在同时吻住她的唇儿。
宋隐儿一惊,方才闻到的血腥味,此时真实地在她唇间飘散开。她开始颤抖,因为一股冷意正从他的唇间开始沿着她的喉咙往下攀探。
男子从她的唇间汲取着她的恐惧,像溺水之人攀附着她温暖的气息,只想夺取得更多来弥补他方才因为救人而失去的元气。
她见鬼……鬼鬼……了……宋隐儿头皮发麻,一时之间吓到说不出话来。
他一定是要把长舌头伸到她的肚子里,然后把她的五脏六腑全都吸出来吃掉。
“救……命……”她剧烈地挣扎,双拳双脚开始拚了命地狠踢乱踹。
他睁开眼看见她脸上的恐惧,心脏像被人狠揍了一拳,高大身躯蓦地晃动了一下,箝住她手臂的大掌也在瞬间松开。
他的体内果然流着魔族血液,所以才会想乘人之危夺取她的精气……
“你不是人!”她用力地推开他。
“滚!”他粗声说道,深吸了口气以咽下喉间那股又要往外冲出的血气。
宋隐儿跳回原来位置,狠狠瞪他一眼后,拎起灯笼,三步并成两步地离开。
真邪门!这男人怎么会知道她的生辰?还有,他如果真是恶鬼,又怎么会饶她一命,应该一张口就把她吞了吧……
只是那男人就算不是恶鬼,也是个轻薄人的登徒子!都怪她没事干么多事。
宋隐儿一手狠狠擦着嘴,蓦地打了个寒颤,拔腿开始往前狂跑,边跑嘴里还不忘不干不净地说道——
“他姥姥地……老娘铁定是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明天再去庙里拜拜,求他十个、八个平安符,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近身!”
稍后,神色稍定的宋隐儿坐在舞坊的后院长凳上,和三年前被卖到此处的儿时好友李玉娘说着话。
“妳方才一定是见鬼了。”李玉娘从怀里掏出一只平安符塞到宋隐儿手里。“先把这个戴上,保妳百鬼不侵。”
“这是妳娘求给妳的……”宋隐儿摇头拒绝。
“我娘卖了我后,没来看过我一回,倒是妳三番两次来看我,我这平安符不给妳给谁?”李玉娘苦笑地说道。
“别提那些事了,吃块白糕吧!”宋隐儿把最后一块白糕放到好友手边,同时压低声音跟她说着自己过阵子的计划。
李玉娘眼睛睁得奇大,一口白糕差点吞不下去。胡乱咽下平时总舍不得吞下的细致白糕,她压低声音问道:“妳真的要假装嫁给拓跋家,然后带着妳娘从西夏逃回来?”
“当然,这是我逃离的唯一机会。拓跋家给了我爹一些银两,要他找人护送我们过去。我爹不可能花大钱在我身上,铁定是随便找个人随行,这样正好让我有机会逃走。”宋隐儿轻声回复道。
“妳不怕被抓回来?”
“老娘怕什么!最多就是赔上一条命!”宋隐儿豪气万丈地一拍胸,依然压低声音道:“况且,我爹绝对猜不到我竟敢带着我娘逃走。还有啊,我师父也帮了我一把,他借口说要庆祝我出阁,所以要办一场大宴。光是一道‘羊头签’,就要用上羊头十个、葱齑五碟、鲜葱五斤,这可是寻常家庭半年家用……”
“这和那有什么关系?”李玉娘不解地眨着眼。
“当然有关系。就算拓跋家给了不少聘礼,可这场大宴一办,家中银两铁定告罄,更不可能找象样的人护送我们母女到西夏。”宋隐儿娇俏眉眼熠熠生光,小小脸庞上尽是神气。
“万一拓跋家追到妳们,怎么办?”李玉娘担心地握着她的手。
宋隐儿回握好友的手,笑嘻嘻地说道:“傻玉娘,我就是算准那群西夏蛮子连我和我娘的长相都没看过,怎么找啊!”
“妳真有勇气。”李玉娘一脸佩服地看着个儿小小、模样漂亮水净,但一对大眼却充满无限生气的好友。
“我不厉害。倒是妳……”宋隐儿鼻尖顿时一酸。“学得舞艺之后,挑个会照顾妳的人……”
“我被卖进舞坊,有些事就由不得我了。”李玉娘拉着她的手,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妳就这么走了,我们不知何时才可能再相见……”
“不如妳跟我一起走。”宋隐儿激动地捏住她的肩膀。
“我不敢……万一被抓到,我会被打断腿。”李玉娘用力地摇头,吓得脸色发白。“而且我今晚有个机会,舞坊的熟客徐官人要带我们到一名贵客的别院里表演。听说若是被贵客看中,想带我们离开,徐官人会为我们代付赎身费用。”
“妳练舞练得那么勤奋,肯定会被选中。”
“我勤奋是因为我没妳聪明。妳才看我跳了几次霓裳曲,舞步就比我还纯熟了。”李玉娘赞叹地说道。
“动作熟不算什么!妳那一举手、一投足的女人味儿,我可学不会!我还是习惯拿刀弄铲,敲锅击盅啊……”
宋隐儿佯装拿着双刀,扬起双手在空中飞舞,逗得李玉娘哈哈大笑。
“玉娘,快点出来梳妆打扮了,妳可别耽误了大家……”一群舞娘们嚷嚷着从另一端长廊走来,一股子脂粉、香粉味也随之扑鼻而来。
宋隐儿揉揉鼻子,忍住一声喷嚏。妈啊!她们身上究竟涂了多少脂粉?
“我马上过去。”李玉娘起身朝同伴走去,回头对宋隐儿低声交代道:“离开之前,一定还要再来看我喔!”
“我会的……”宋隐儿看着一名舞伎探出腿挡住李玉娘的路,连忙出声警告道:“玉娘,小心!”
李玉娘来不及止住脚,被绊得往前一仆,偏偏又踩上一块湿滑的石板,整个人直直往正前方摔下,正好撞上一块正对后门的石敢当。
李玉娘前额顿时血流如注,整个人立刻昏了过去。
宋隐儿一个箭步冲到李玉娘身边,急忙从荷包里掏出手绢摀住她的额头,对着舞伎们说道:“还不快去叫大夫!”
“唉呀,玉娘姊姊不能去跳舞了,今晚的霓裳舞少了一人,这该如何是好啊……”伸腿绊倒李玉娘的新进舞伎,故作担忧地说道。
宋隐儿看着那名女人眼里的得意,她气得满脸通红,当下双手插腰,嗓门一扬。
“玉娘不能跳,我去跳,我就不信妳舞艺有我纯熟!”
“这可不成啊……”新进舞伎气愤地看着她。“万一贵客选中妳,妳又不是我们舞坊的人,妳凭什么占便宜。”
“我没打算让他选中,我只是不想让妳小人得志。”宋隐儿紧抱着李玉娘,出声对着一帮舞伎吆喝道:“妳们还不快点去把妳们坊主叫来!我要告诉他,若他今晚让那个丫头上了台,我便一状告上衙门,说她意图杀害玉娘,搞得舞坊鸡犬不宁!”
几名舞伎闻言,叽叽喳喳地碎步离开。
宋隐儿看着她们的背影,忍住肚腹里那些跟她师父学来的骂人话语,只专心看着仍然昏迷的好友。
只要能替玉娘出一口气,就算要她走到恶鬼面前跳舞,她宋隐儿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第2章(1)
上等沈檀香味飘散在这座以白骆驼毛毡为饰的厅堂里,上百根不止的金银鎏金烛台搁于玉雕几案上,映得一室辉煌。
满座宾客与屋子主人一样盘腿而坐,每人身前矮几皆布满各色珍馐佳肴,一旁乐师正拉起域外马头琴,曲调欢乐轻快,正适合把酒言欢、恣意畅笑。
偏偏坐于主位的拓跋司功所透露出的严寒气势,让所有人连抬高半点音量都不敢。
拓跋司功深目挺鼻的轮廓一望即是异域人士,但是他深刻轮廓及较之寻常男人高出半颗头的身高和魁梧双肩,却不是他令人望而生畏的原因。
拓跋司功最让人胆寒的,是他眉宇间不怒而威的气势,是他一身闲人勿近的肃杀之气;更别提他那对冰冷如千年雪的黑眸,只要瞄人一眼,便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因为所有人都不觉得那仅仅是一对绝对冷然的眼,大家都觉得里头住着一头野性的兽,会在这男人愤怒之时,冲出来咬死任何胆敢阻挡他的人!
拓跋司功将众人对他的恐惧全都看在眼里,但他仍然漠然地看着前方,一径冷颜听着筹办今晚宴会的徐白,在他面前自吹自擂着自己的生意手腕。
徐白的中药铺只剩一个空壳,只好带了一票舞伎试图前来引诱他,想取得今年的大黄中原总采买权,这点把戏,就连三岁小娃都能看透。
宋与西夏征战连连,可商人哪来的国界?还不是照样替他在京城里帮办,买了巨宅,就巴望着能从他身上捞点好处。
“谁不知道拓跋公子年轻有为,不但是西夏第一药商,还发掘了好几处让美食老饕趋之若鹜的青盐……”徐白开始对着他歌功颂德,滔滔不绝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