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恒大哥……”
“你也可以叫我永绵,那是我的字,永远的永,绵柔的绵。”
“力恒……永绵……好有趣,名与字相辉映。”
“你刚刚要说什么?”
“对……”赶紧把该说的话说出来,“永绵,那日的话,你可以对我说,我不介意,但是不要随意说给别人听,别给自己招难了。”
这话出于关心,他统统感觉到了,点头接受。
但……他也有话要说。“那是因为你,我才肯说。”回到树下,沈力恒直接往前走,没再看她,不愿让人发觉方才他与公主并肩,怕招惹非议。
赵紫心懂,她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断陷落,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他方才说的那句话。
那是因为你……那是因为你……那是因为你……
他们都是内敛之人,有什么感情大概都不敢说出来,她温和有礼,自然谨守分际,况且上有父皇、母妃,套句母妃常说的话,别做些令父皇、母妃蒙羞,令皇室丢脸之事。
而他,一向低调,谦冲自牧,理性过了头,真要他开口谈感情,大概也要了他的命,比断了他的手部筋脉,让他再也无法握针还惨。
所以这往后的几年,他们一直是很谈得来的朋友,没有更进一步的告白,也没有逾矩之行为。
二十岁那年沈父病逝,此后沈力恒必须自立,因为短短数年,沈家里的几位长辈都离开人间,转眼间只剩下魏婶。
朝廷下令由沈力恒继任锦绣官,执掌锦绣署与天下绣业。从这一刻起,他正式掌握了整个沈家,真个锦绣天下。
他必须像个大人,甚至像个熟知官场、皇室之人,也幸好,自幼父亲对他的教养,期勉他低调行事,让他顺利适应官场。
这年紫心十七岁了,出落得更是美丽动人。她依旧前来锦绣署学艺,这么多年来不曾间断。许多当年一同学于讲堂的皇室女眷早就放弃,不然就是出嫁了,只剩下紫心依旧不改初衷。
他早就动心,甚至日日夜夜期待能见她,无奈自幼个性内向,喜怒哀恶不形于色,他始终没有说出口,就好像两人只是兄妹一般,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兄妹,也当不了兄妹。
赵紫心或许也被动,由于礼教,她不可能说自己的感情走向,说不定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每天都想到锦绣署报到,就是因为心遗落这这里。
还有一个沈力恒一直没有开口的原因,就是因为心里没有危机感,总觉得紫心还小,可以再缓缓。
转眼间,赵紫心已经二十岁了,依旧没有谈论嫁娶,她尚未定下夫家,沈力恒也就没有危机感,总觉得一切能拖就拖。
但就在他二十五岁那一年,一切都变了,他就像是狠狠被打了一棒般,整个人醒了、慌了、急了,就怕晚了。
那天,他正忙着处理公务,方才接获圣旨,每年替皇室成员绣造各式服饰的工作又临头了,他正忙着看式样,叮嘱下面去进行。
这里头没有龙袍,今年不用造龙袍。但有皇后的朝服,虽然不如龙袍须由锦绣官亲自动手,但他依旧得盯着,不能有丝毫马虎。
就在此时,沈一虎冲进书房,连声招呼都没打,让沈力恒颇为讶异,这小虎子不可能这么不懂礼貌,肯定是出了大事,不立即通报不行。
“少爷!少爷!”还是惯喊他少爷,尽管他现在已经是锦绣官,其他人都喊他主子、老爷,就小虎子还是习惯了少爷的称号。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头也没抬。
“少爷,平儿跟我说……说……”
“说什么,说她不嫁你了啊?”对着如同亲兄弟一般的沈一虎,沈力恒还有开开玩笑的能力。
但沈一虎一点都笑不出来,甚至快要急哭了。“平儿说,公主不会再来锦绣署学艺了。”
“为什么?”头终于抬了起来,似乎也嗅到不寻常的气味,想起这段日子,紫心来学艺时,那表情总是凝重,似乎陷入低潮。
“皇上要把公主下嫁给燕王赵本义的封国丞相……”
整个人唰的站起身,甚至还弄到了桌上水杯,沾湿了布料、文件,但沈力恒无心照应,完全陷入震惊。“你说什么……”
“少爷,公主什么人不好嫁,怎会嫁给赵本义的人?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沈力恒震惊,不自觉握紧拳头。
皇上在想什么,他当然知道,显然是要借由联姻安抚赵本义,赵本义的封国丞相是赵本义的近臣,娶了公主,也就是自己人。
可是赵本义在封建储王中势力最大、声势最高,也最受爱戴,不只养了一群能人、死士,连封国臣民都相当服从他。
传言他一直有意争夺皇位,这些年朝中究竟要安抚赵本义,还是压制赵本义,各有说法。皇上心意不决,耳根子又软,那赵本义在朝中买通许多人,左近一言、右出一语,皇上便一直难以决定。
现在竟然决定通过联姻,来安抚赵本义。
这种婚事,紫心嫁过去会幸福吗?
最重要的是,紫心答应了吗?那女孩,那个愚忠又愚孝的女孩,她有勇气说不吗?有勇气为了自己,抗拒她的父皇、母妃一次吗?
该死,他慢了一步吗?
第4章(1)
有时候沈力恒觉得,这大概就是命运,只有命运才会这样捉弄人,让人无从掌握;只有命运会让人大起大落,从碧落之极坠回黄泉之深,又起又落,反反覆覆,看不透、摸不清。
紫心第一次传出要下嫁,确实让他心魂俱裂。人生第一次感到这种撕心裂肺的恐惧,以及六神无主的茫然。
她要嫁?要嫁谁?燕国丞相?是个高官啊!确实比他这个锦绣官高,可是那他呢?他的心呢?
沈力恒终于在自己心里承认,他喜欢那个女孩。为了她的愚忠,她的逆来顺受,他总皱紧眉头,但那是因为不舍。
于是他甚至失去了理智,妄想透过内务府的李公公安排,晋见皇上。若非李公公一番话,他还无法清醒。
他是官小,怎么可能求见皇上?况且连元妃与开阳公主都不反对,他这个无关乎此事之人,又有何反对立场?
一番话,这才让他冷静下来。于是,当时他转而去见公主,尽管很困难,但透过平儿安排,在请寸的时候,他见到了她。
但她的答案让他不敢置信——她毫无抵抗意思,就这样默默接受,似乎理所当然,自己的幸福可以为了父皇一道圣旨而牺牲。
这就是她啊!她自幼受的教养就是如此,没有自己,只有父母之命,只有皇上圣旨,他知道她的。
可是这一次牵涉的是终身大事,是一辈子的幸福,她还能这么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吗?这里面仿佛没有她自己的存在,仿佛不关她的事。
又或者他根本是一厢情愿?她对他没有意思?
当时沈力恒只能用这个理由要自己死心,甚至想,也好,燕国丞相听说也是个能人,嫁过去或许幸福。他可以尽量不入坏的地方想,尽量不去想起那燕王赵本义的势力正在坐大。
然而大婚之日还没来,准驸马竟暴毙猝死。沈力恒还记得接到这个消息时,脑袋都傻了,不知该叹息,还是该庆幸。
这是什么命啊……
但没多久,第二次下嫁又来。这次是燕王爱妃之弟,燕国的一个大将。这显然也是和亲安抚之计,但又在婚宴前传来准驸马大量私铸兵器,查获弓箭刀枪,按律当斩。
此事震动朝野,似乎也间接证实了燕王的狼子野心,因为准驸马与燕王有连襟关系。燕王似乎为了断尾求生,主动将准驸马处决,将人头呈给皇上,一椿喜事最后又变成悲剧。
第三次下嫁,就这一次了。皇上显然受到近臣劝说,不再试图安抚燕王,反而要把紫心嫁给戎卫京畿的将领伍士康,抢先一步不让燕王与伍士康结好。不管怎么说,这第三椿婚事也是出于计谋考量。
沈力恒又想笑、又想哭——想笑,因为一嫁再嫁不成,让他的心跟着起起落落,两度恢复希望;但他也想哭,紫心应该获得幸福,可是眼下她的幸福却像筹码一般,任人喊价、任人安排。
沈力恒带领着锦绣署的人进宫,后头的女匠,手中捧着刚织成的嫁衣,均用黑漆金饰托盘托着,众人在宫中长廊鱼贯前进。
第三次织好嫁衣,沈力恒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心情了,这一次会不会又杀出程咬金,让紫心再度嫁不成?
他很坏心,他知道;他自己很想要有所动作,他也知道,但是如果紫心依旧逆来顺受,他的任何动作就变得毫无意义。
他可以争,可要她愿意,愿意相信自己值得拥有幸福,愿意给自己一次机会,愿意鼓起勇气向她的父皇、母妃勇敢说不。
沈力恒已经习惯从来人的衣着,判断出此人的微分,甚至不用打上照面,就可以知道对方是谁。毕竟这宫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穿着的服饰、佩戴的冠冕,都是出自锦绣署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