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一闭,泪水再度滑落,颈后还在痛,却比不上心痛;赵紫心抱着自己,从默默泪流,到最后放声痛哭。
平儿不敢劝,生离死别最痛,只能陪着哭,不断流泪。
前方驾马车的沈一虎当然也听到了,只能加快速度,往前奔去,想让风声遮盖着那两个女人的哭声,一怕旁人听见这莫名的女子哭声,二来怕连带引起自己的伤心。
马车行进得快,不抓稳几乎坐不牢,可是赵紫心一点都不害怕,甚至振起身子,跪着看着窗外。
“姊姊……别受伤了……”
“……”
“姊姊……唔唔唔……”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换成哭泣。
赵紫心泪水未干,哽咽说着,“往后我该去哪里?”
“虎子说,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过了一阵子就会出城……”
“不是,我是问,我还能有什么盼望……”这辈子她都不为自己活,一张容貌再美,也只是戏偶,而线就操纵在父皇、母妃手上;直到后来线断了,她也如同跟着死了一般。
但是永绵进入她的生命,成为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就像绵,系着她、带着她,让她活过来。
他说,如果她还学不会为自己活,那就为他活;可是现在也没有他……
今生今世,她到底还有什么盼望,又还能往哪里去?谁来告诉她?
失去永绵,真的最痛啊……
不再说话,泪水却不止,平儿跟着心痛,却不知该说什么,一整个晚上,一整段路程,只有滚烫泪水彼此相伴,可以稍稍抚慰冰冷的心。
第10章(1)
深黑幽暗的内宫地牢不见天日,甚至伸手不见五指,偶尔一阵冷风迎面而袭来,顿时令人冷得直打哆嗦,甚至不只身体冷,连心都寒了。
将人留置在此,当然不算善待,但来此之人也不期待能受到好好伺候,能否留下一条命尚在未定之天,还奢求什么?
赵本义进宫以来,多名不愿臣服的大臣统统在这内宫地牢待过,但没待几天就推出去斩了,顿时成了一条冤魂。
只有沈力恒例外,即使赵本义非常想要杀了他,但仍渴望获得那传说中的万龙御天图,证明自己有资格拥有这个江山。
所以不管多想杀他,终究不能杀他。但这不代表会好好对待他,既然这小伙子这么不识相,让他受点皮肉之痛总是应该。
于是从地牢远方,沿着昏暗的走廊慢慢向前走近,可以清楚听见那鞭子划风而过的声响,最终落在人的身上。
鞭子先是发出凄厉的扫风声,刺破这地牢内虚假的宁静,继而落在人的肉体上,换来人痛苦的呻吟、闷哼,周而复始,反反复复。
这声音的反复不仅这一日,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三日,且几乎时时刻刻。挥鞭之人或受嘱托,随时来问,问着同样的问题,以同样冷酷无情的声音,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会挥鞭。
甚至挨一顿鞭子已经可以说是不痛不痒,刑求之人会随手操起木棍,对着他就是一顿打,任由他口吐鲜血,但他依旧倔强得不肯讨饶。
来到地牢旁,隔着铁栏杆便可以看到这恐怖景象——沈力恒手脚被铁链绑缚,身上的衣服残破不堪,裸露出他的胸膛,上头隐约可见鞭痕、血迹。
他双脚近乎发软,弯曲着,只能靠着手抓着困住自己的铁链,闭着眼,努力深呼吸,忍受那背后传来的痛楚。
连喘息都不敢太大力,就怕一深呼吸,就会加剧身上的痛楚。
狱卒狠心挥鞭,一点都不留情,边挥着鞭,口中边大喊着,“织不织?织不织?”
依旧不愿答。
狱卒其实心急,王爷每日相逼,到最后甚至威胁要杀了他们,他们这些底下人也不好过,只好把压力转来考挥鞭发泄。
不过令他们讶异的是,原先以为这个沈力恒只是个小小的锦绣官,手握针线,无缚鸡之力,肯定没两天就投降;没想到转眼已经来到第三天,他的意志力异常坚定,与那些刚上刑台就哭哭啼啼的文武大臣不同。
而且日夜鞭刑,打破了衣物,裸露出他的身体,这才发现此人身形伟岸,胸膛宽阔,壮实健硕,实在很难与他的锦绣官身份联想在一起,难怪能撑过这酷刑伺候。
狱卒停住挥鞭,气喘吁吁,实在没辙。王爷又交代不可取他性命,只可略施“薄惩”,可是单单这鞭打、殴打,如今看来显然改变不了他的意志,反倒累了他们这些狱卒。
“你到底在执着什么?不过就是一张图,织出来不就没事了?何必让自己吃这么多苦?”更重要的是,何必给他们这些小小狱卒找麻烦?
沈力恒依旧不回话。
但他心里知道,织出来,他才完蛋——依赵本义的个性,若他真会这么套织法,帮赵本义织出万龙御天图,下场绝非什么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肯定身首异处,冤死在这深宫大牢内。
道理很简单,他若承认自己会,便代表传说为真,赵本义应该坐这个江山;但这也代表,将来任何沈家子孙如果也会,则代表赵本义的江山终将换手。
既然如此,那干脆就在这里杀了他沈力恒,将来也就不会有任何沈家子孙了……
狱卒你看我、我看你,真的已经招数出尽;虽然酷刑方法颇多,但王爷特别交代不能伤到沈力恒的手,因为要织成那个什么万龙御天图,重点就是这个锦绣官的手。
王爷还说,不能把人打笨了、打呆了、打傻了,所以各种酷刑方法统统不管用,到头来只能用鞭刑,结果沈力恒不动如山,他们狱卒先累得要死。
众狱卒正想退到外面去想个办法,看要怎么逼沈力恒就范,毕竟沈力恒再不肯配合,那接下来该死的就是他们。
就在众狱卒走出地牢时,眼前走来一个人,众人一看,赶紧跪倒在地,“奴才给李公公请安。”
“起来吧!”
“谢公公。”
王爷非常器重这群当初帮他开宫门的公公,现在委以要职,尤其是这内务府的李公公,王爷非常仰赖他帮忙掌管这宫中大小事。
“问得怎样了?”
“回公公的话,还是不肯就范。”
李公公忧心看了牢内一眼,看见那男人浑身虚弱,近乎软瘫,若非手脚都有铁链铐着,似乎早就倒地。
都这样了,还是不肯?
心里重重一叹,李公公决定自己上,亲自出马来劝。“你们先下去,咱家来跟他说。”
“公公,会不会有危险?”
李公公看了他们一眼,“人都给你们打成这样,还会有什么危险?面对这样的人,应该换个方法,别用打的。”
“是。”
李公公毕竟是老宫人,经验丰富。众狱卒只好听话,退出去,让李公公去劝,希望可以让这个固执的锦绣官想通。
跨进牢里,看见沈力恒闭着眼睛,似乎在休养生息,再看他身上的道道鞭痕、斑斑血迹,令人触目惊心,不忍睹目。
甚至那鞭痕也上了这小子的脸庞,远看便清楚入眼。“力恒。”
张开眼,看着他,又是一次见面,每次场景都变,现在他甚至到牢里了,处遇状况更是糟。
“……”依旧不言。
“别再撑了,这样下去,你还能撑几天……”
“……”
“咱家也没想到,原来王爷找你不是要龙袍……早知道就放了你。咱家一直以为那是传说,连大行皇帝都这么认为,朝野也就没人多问。”
“……”
“只是,力恒,你到底会不会?”
眼神里满是复杂,看着李公公,他终于开口,“李公公,在我回答你之前,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声音沙哑,“……紫心他们,出城了没?”
李公公看着他,没想到他对公主用情之深,此时此刻,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依旧关切、在乎公主的安危。
“出城了。咱家嘱托龙华门的守卫假装严守,实则宽松,随意检查人车,统统放行,那日回报,已经出城了。”
况且李公公觉得,现在万龙御天图对赵本义的吸引力恐怕远大于开阳公主,甚至大于那个四皇子。仿佛只要有万龙御天图,赵本义就安坐这江山了……
双眼一亮,整个人振奋了,沈力恒终于露出笑容,那是真心的笑容,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脱离险境而笑。“我会……”
李公公一惊,“既然你会,那就帮王爷织吧!别让自己继续受苦,你就算再年轻力盛,也承受不住这日夜鞭刑……”
“可我织完了以后,还能活吗?”
哑口无言,轻轻、淡淡一句问语,打得李公公头昏眼花。想起那日赵本义怒言,待织完万龙御天图,非要杀了这沈力恒不可。
身负此一传奇技法,沈家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然会招来赵本义斩草除根的想法。
“我……”
沈力恒重重吐了一口气,眼里却闪过一道精光。既然如此,紫心已经安全,那就让他为赵本义织上最后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