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皖儿觉得奇怪,他明明是一个没有半点武功的人,怎么一副好像他什么都懂的样子?
而且,他这个差点被暗杀的人,却活像没他的事儿那般,边吃边看,愉快得像在梨园看戏。
“她差点就要杀了你,你怎么半点也不害怕?”凌皖儿不可置信地嚷道。
“我当然怕呀!不过有你在嘛,有你在我就不怕了。”段子让笑得好不灿烂。
凌皖儿顿时无言,不知该为了他的信任而感到高兴,还是为了他毫无危机意识而生气。
略一恍神,女刺客逮到机会,按住桌角用力一掀,整张桌子便朝凌皖儿飞去。
当然,搁在桌子上头的粥品汤菜,自然也跟著全往凌皖儿身上喷溅。
“喔,幸好我这碗粥端得快。”段子让微微一笑,继续优雅喝粥。
凌皖儿顾不得自己一身狼狈,仍卖力与女刺客搏斗,誓言非逮住她不可。
她完全没有去想,为何她与女刺客打了这么久,却没其他护卫进来援助;还有整张桌子都在眼前翻了,差点被暗杀的人还能面不改色,毫不惊慌地继续喝粥……
种种的不可思议,若是寻常人,可能很快就会察觉,但凌皖儿是个直肠子的,不会对人虚与委蛇,自然也瞧不懂旁人七扭八拐的深沉心机。
傻呼呼的她真诚待人,但遇上一个满肚子坏水的人,只有无条件挨打的分儿。
“嗯,今早的粥熬得不错。”段子让喝完了粥,立刻有名婢女恭敬地上前,接走薄瓷掐丝绘花鸟的空碗。
连婢女的神色都丝毫不显惊慌,仿佛宫里天天有人闯进来刺杀太子似的。
这又是一项不合理之处,但凌皖儿真的完全没察觉,心思全在保卫段子让的安全之上。
“喝呀!看你往哪里逃——”凌皖儿武功不是绝顶厉害,可她不怕险又耐力十足,所以一番缠斗之后,女刺客逐渐不敌。
“啊!”女刺客被凌皖儿给一脚踢翻,趴倒在地痛苦呻/吟,再也无法抵抗。
输了!段子让无声地叹口气,拍击双掌,让一直在厅外候命的护卫们,进来把人带下去。
“记得一定要从她嘴里问出口供,让她招供出背后的主使人。”凌皖儿紧张地吩咐。
“这点我知道,我会交代下去的,你别操心。”段子让转头对护卫使个眼色,护卫们立即领命将人带下去。
只不过,不是要带进大牢里严刑拷问,而是要带下去包扎涂药。
“段——呃,太子,您不要紧吧?”摆平了刺客,凌皖儿赶紧上前关心段子让是否安好,还担心方才的打斗翻了桌椅,可能砸伤他。
“我不要紧,不过……噗,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好。”段子让微微别开头,竭力忍住要爆发的大笑。
“我?”
“嗯!”噗噗噗,真是太好笑了。
凌皖儿低头瞧瞧自己,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事实上,她看起来何止不好?根本就是糟透了!
她白皙秀丽的脸蛋溅上稠粥、乌黑的发辫上挂著几条辣笋干与肉丝;一身漂亮的粉色婢女服,全给菜渣汤汁弄得黏黏糊糊,恶心极了。
但她丝毫不以为然,依然站得直挺挺的,脸上的笑容连外头的朝阳也逊色。
不打紧的,等会儿洗个澡、换件衣裳就行了。倒是方才那名刺客,得好好盘问出个结果才行。”
“喔,那个不重要,让他们去处理就好了。”段子让大手一摆,展现极度的潇洒与开怀。
“不、重、要?”凌皖儿缓缓眯起眼,终于察觉到他对危机的过分不在乎。
“段子让,你是太子,怎能对自己的安危如此轻忽?”凌皖儿忘了上下的分际,又急又气地骂道:“身为大理段氏的皇储,你不但该为伯父伯母爱惜自己,更该为全大理的子民珍惜生命,怎能视自己宝贵的生命如草芥?这样做,不但对不起伯父伯母,更对不起全大理的子民……”段子让张大嘴,瞪著她许久,才将身子微往后倾,轻唤站在他后头的敖公公。
“那个,敖公公?”
“是,奴婢在。”
“她现在是不是在对我说教?”他以为自己在作梦,得找个人来确认确认。
“呃……应该是。”凌皖儿那副指著太子鼻头骂的凶悍模样,瞧得敖公公满头黑线,背后冷汗涔涔。
“要不让奴婢去提点提点皖儿姑娘,让她别冒犯太子——”
“不用了,我想听听她打算说什么。”说完,段子让不再说话,原本惊愕的表情也转为兴味,甚至还朝一旁捧著新送来的早膳的婢女招招手,要她将刚端来的七色小馒头呈上来。
红橙蓝绿黄紫黑,段子让就这么一边嚼著婴儿拳头大小的各色小馒头,一边认真听教。
“……全大理的子民,都将治国的厚望寄托在你身上,而你却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你说,你对不对得起大理的百姓?”
凌皖儿一气起来就昏了头,完全忘了自己从头到脚,没有任何一根头发有资格可以数落大理的皇太子,甚至是指著他的鼻子责骂。
“当然对不起。”段子让赶紧将嘴里的紫果馒头吞下去,才乖乖回答。
“我爹常说,大意失荆州。虽然只抓到一个小刺客,但万万不能掉以轻心,要是给了其他余党可乘之机,那就糟了,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你说得没错。”段子让剥开黑色的火炭馒头,一面塞入嘴中,一面点头称是。
“还有,王子的态度,也会影响到下头人的心理;你要是轻忽,他们就会跟著大意,这样对你的安全危害甚大,你应该……”呱啦呱啦呱啦……
当漫长的说教终于告一段落时,段子让也优哉游哉地吃完一整盘七色小馒头,喝了热茶,还打了会儿盹。
“呼呼呼,我说了这么多,段子让,你听懂了没有?”说了一大堆,凌皖儿也不晓得,他究竟是进去了几分。
“我当然有听懂。不只我,大伙儿也都听得非常专心,你瞧——”段子让拿拇指往旁边一比。
凌皖儿顺著他手指的方向撇头望去,当下面露惊骇——只比那排张大嘴的傻雕像好一些。
婢女、内侍、护卫们,全张大嘴傻傻愣在那儿,被她指著太子鼻梁骂的气势给骇著了——这个没大没小的蠢丫头,上哪里借来的胆子?
“啊……”瞧见大家震惊的表情,凌皖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了这等大傻事。
“对、对不起……”她羞惭至极,连忙低下头,好小声地赔罪,头都不敢抬。
啊啊,太丢人了啦!
“咦?不骂了吗?”段子让倒不恼火,只是笑咪咪地瞧著她,存心逗弄她。
“啊,对不住啦,我不是故意的!”凌皖儿懊悔极了,理智该早点清醒过来,提醒她的脑子的。
“不要紧,你说得很精彩,要不是有你提点,我还不知道大理皇子,有这么重大的责任呢!”段子让凉凉讽刺。
事后,他是真没追究她的逾矩失礼,但敖公公可没放过她,不但把她狠狠数落了一顿,还唠叨了大半天,奴婢不得冒犯太子的长篇大道理,才甘心放人。
“一顿数落换一顿数落,很公平嘛。”被叮得满头包的凌皖儿,最后只能苦中作乐,调侃自己两句。
但其实心里,她是很想哭的。
呜呜,她下次再也不敢胡乱指著段子让鼻子骂了啦!
第4章(1)
这帮刺客也太神通广大、无孔不入了吧?
简直像他们根本就住在皇宫里似的!
凌皖儿深深这么觉得。
可见,他们已将宫里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了!
打从御膳厅的早膳突袭事件之后,刺客就像泛滥的丽江水一样,无所不能地渗透人宫;无论他们正在谈话、用膳、走路,甚至连在睡觉时,都随时有人扑上来刺杀段子让。
为了避免一时疏忽,害段子让身陷险境,凌皖儿早巳搬入太子寝宫,不过当然不是睡在太子房里,而是睡在外头贴身内侍所住的小房间里,以便一有状况,就能随时冲人他房里救人。
这些刺客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
譬如在太子书房里——
她才正想替段子让磨个墨,好让他习字,刺客却突然闯入。
“看我的绝招!”
好不容易击退了刺客,但她也搞得满头满脸都是黑墨,而段子让早巳倒在一旁的椅子上笑翻了。
而在御花园里——
刚摆好点心,才正要开始赏花,刺客又从花丛中窜出,她又是一阵卖力搏斗。
“别跑——”最后虽然打赢了刺客,但她人也落人镜月湖中,成了落汤鸡,又惹得段子让一阵大笑。
而夜里——
“有刺客!”
段子让一声惊呼,根本不敢熟睡的凌皖儿立刻破窗飞人,拚死捍卫他的安危。
下场是,她数个夜晚无法安眠,脸上挂著两个好大的黑眼圈。
“噗!皖儿,你瞧起来,真像蜀地里的黑眼熊哪。”段子让很坏心地,取笑她像只熊猫。
凌皖儿没到过四川,没见过什么黑眼熊,不过她想,那模样绝对好看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