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是,我也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很荒谬。”江之翰完全能理解好友的震惊。别说俊佑了,就连他自己在不久前也奉单身主义为主臬。
“所以你真的要结婚?”吴俊佑不死心地再确认一次。
“是。”江之翰很耐心地再回答一次。
“对象是谁?”
“你也认识的。”
“我也认识?”吴俊佑搜寻脑海中的资料库,江之翰交往过的那些女人,他实在想不出哪一个有机会入江家门,别说这个百般挑剔的大少爷,连江爷爷那关都过不了。“到底是谁啊?”他实在猜不到。
江之翰望向他,举杯喝干酒,自嘲地勾勾唇。“侬侬。”
“侬侬?!”吴俊佑几乎失声。“你说薛曼侬?”
“你疯了!薛曼侬,你疯了!”
从江之翰那边得到消息后,隔天一早,吴俊佑便约薛曼侬到饭店吃早餐,一见面,他便气急败坏地直嚷嚷。
“俊佑,你冷静一点。”薛曼侬放柔嗓音,安抚他激动的情绪。
“你要我怎么冷静?”吴俊佑咬牙切齿,眉头揪拧成一团。“侬侬,你脑袋瓜在想什么?为什么答应跟之翰结婚?”
“之翰是怎么跟你说的?”薛曼侬不答反问。
“他说爷爷要求你们履行当年长辈订下的婚约,趁他还健在的时候,尽早完婚,好让他老人家安心。”吴俊佑叙述自己从好友口中听到的说法。
所以之翰没告诉他,这个婚姻只是权宜之计,暂时的而已吗?
薛曼侬微微一笑。算他守信用,没违反契约上的规定,她本来还有点担心他会对交情深厚的麻吉坦承真相。
“真的是这样吗?”吴俊佑追问。“你们真的为了安抚爷爷,决定结婚?”
她点头承认。“是这样没错。”
“你——”吴俊佑骇然瞪她。“你发神经吗?!侬侬,就算为了江爷爷,也不能拿自己终身大事开玩笑啊!”
“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她淡淡地说明。“我是真心想嫁给之翰,才会答应结婚。”
“就因为知道你是真心,我才担心!”吴俊佑头痛,强忍哀号的冲动。他的心很乱,昨晚听到消息后,彻夜难眠。
薛曼侬见他脸色不佳,知道他是为自己忧心,又是感动,又是歉疚。“对不起,俊佑,我应该早点告诉你这件事。”
“早点?”吴俊佑愕然。“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你这次回台湾,一开始就是打算跟之翰结婚?”
“嗯,我早就跟爷爷说好了。”她涩涩地苦笑。
他看着她勉强的笑,胸口一拧,目光跟着黯淡。“你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决定离开台湾的吗?”
她闻言,神色更显惆怅。“怎么可能忘?”
“那你还——”吴俊佑又气又急,想骂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重重叹气。“之翰不爱你,你很清楚,明知道他不爱你,你还决定嫁给他,你……是傻瓜吗?”
傻瓜?或许吧。两年的时光,万里的距离,都不能让她的心有丝毫改变,丝毫动摇,或许她真的是傻瓜没错。
侬侬黯然垂眸。“我也知道自己很可笑,但我就是……没办法放下这段感情,我也希望自己能放下的,可是……”
“你还是爱他?”吴俊佑苦涩地问。
她怅然微笑。“对,我爱他。”
她爱他。
从很小的时候,就依恋着他。
爷爷将她带到江家的那天,满心彷徨的她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掉泪,急着向他诉苦。
“之翰,我好想你……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想跟他说,他们同病相怜;想跟他说,以后他们要彼此扶持了,她会把他跟爷爷当成最亲近的家人,因为除了他们,她没有谁可以依靠了。
她以为他见到她会热烈欢迎,就像从前他们每次见面,都会叽叽喳喳地聊天,分享彼此生活的趣事,长辈们都说他们感情比亲兄妹还要好。
但那天,他却将她冷淡地推开,对泫然欲泣的好漠然以对,她不明所以,可怜兮兮地愣在原地。
“之翰,你怎么了?你看到我……不高兴吗?”
“对,我不高兴。”他回答得很干脆,她原本就碎成片片的心更加零落。
“为什么?”她不敢相信,不相信一向对她和善的他忽然变得如此冷漠。
“因为我讨厌你。”
她的心好痛。“可是你……以前不讨厌我啊……”
“现在讨厌了。”
第4章(2)
为什么?为何讨厌她?
她不停追问,想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但没有,他只是用那残忍的态度与言语,一再刺伤她。
她忍不住哭了,那天晚上,她躲在陌生的被窝里,嚎啕大哭。
因为她又要失去了,她失去了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如今又要失去他。
这个家,她以为会是自己未来的依靠,以为爷爷跟之翰会成为自己的新家人。
她好伤心,在爷爷面前不敢诉委屈,只好私下悄悄落泪。她还记得那阵子自己每天晚上都哭,每天都肿着一双眼。
爷爷以为她忘不了爸爸妈妈,对她更加怜惜,她有苦说不出,只能强颜欢笑。
她不断检讨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她不够乖吗?不听话吗?是不是之翰不喜欢一个女生一天到晚黏着他?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距离,在学校从不主动跟他说话,在家也是笑笑地打招呼而已。
不烦他、不吵他,她以为这样他就会对自己友善一点了,但没有,她还是对她很冷很坏、很凶恶,她又气又难受。
“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某天,她终于受不了,气冲冲地冲进他房里质问他。“你要我别老是缠着你,要我离你远一点,我都做到了,做得还不够吗?为什么你每次见到我,脸色还是这么难看,说话口气还是这么刻薄?你就……就这么讨厌我吗?”
“你出去!”他冰冷地下逐客令。“谁允许你进我房间的?”
“我有话跟你说!”
“我不想听。”
“你不听也要听!”她快崩溃了。
“就跟你说了我不听!”他也生气了,提高嗓门。“薛曼侬,你这女生说话都不算话吗?你明明答应过不来烦我的。”
“是,我是答应过,我说话不算话,我是坏女生,我不乖,行了吗?”她一股脑儿地贬抑自己,眼眸酸楚,隐隐闪烁泪光。“但我还是要听你说清楚,你到底讨厌我哪一点?你说,我可以改,改到你满意为止!”
他不吭声,绷着脸,眼神阴郁。
“江之翰,你说啊!”
他依然不语,表情寒气逼人。
她全身颤憟,那一刻,真觉得自己仿佛站在冰天雪地里,无依无助。
“你……就当可怜我好不好?拜托你跟我说,算我求求你,不要讨厌我……”她声声哀求,连她自己都快瞧不起自己哀怜的姿态了,可是没关系,只要他肯对她好,她丢脸没关系。“之翰……”
“出去。”
“不要,我不走。”她耍赖。“除非你跟我说清楚,不然我不会离开。”
“薛曼侬,我不会再说一遍,你给我出去。”
“不要!”
“你——”他勃然大怒,忽地大吼一声,双臂横扫,将书桌上一堆东西全数扫落地,乒乒乓乓的声响震撼她。
她怔怔地看他发飊,吓傻了。
他大踏步来到她面前,气势凛凛。“你一定要这样烦我吗?薛曼侬,你信不信我打你?”
她看着他握起拳头,一副咬牙切齿恨不能扁她的模样,心房一颤,泪水静静地滑落。
“你要打就的打吧。”她倔强地抬起下巴。她不信他真的敢打。
“你以为我不敢?”
“你打啊!”
他气极,脸色铁青,拳头紧紧地掐着,愤慨地瞪她,怒火在体内熊熊焚烧,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你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拿她没辙,只能负气地嚷嚷。
她没想错,他不是那种会打女人的坏蛋。
她含泪而笑,举袖擦干眼泪,开始一样样捡起被他扫落在地的物品,纸镇、钢笔、书,还有一把别致的瑞士小刀。
“这不是叔叔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吗?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这是你最珍贵的宝贝物,怎么可以这样随便丢在地上呢?”说着,她将小刀递还给他。
他却不伸手接,整个人像雕像杵在原地,动也不动。
“怎么了?你不要吗?”她奇怪。“这是叔叔送你的礼物耶!是你的宝贝——”
“闭嘴!”他蓦地咆哮,抢过小刀,用力掷向窗外。
她骇然注视他的举动。“之翰,你……怎么了?为什么把小刀丢掉?那个对你很重要,不是吗?”
“出去!”
“之翰……”
“我叫你滚!”他不由分说地推她出房间,近乎疯狂地甩上门。
她惶然失措,不曾见她如此震怒,站在他门前发呆许久,才像一缕游魂似地飘下楼,到庭院里找他方才从窗口丢下的瑞士小刀。
她找了很久很久,不知怎地,就是找不着,草丛、花盆都翻遍了,不放过任何角落,但那把小刀却宛如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