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子莲不禁叹气,但也无法怪她,因他教了她许多,唯独没教过她情爱,她自然不懂得该如何去爱。
只是既然他都已经低头,怎还能让她置身事外?
“我说过,男与女无法当莫逆之交,但是男女之间可以琴瑟和鸣,一世相伴,那可比莫逆之交更上层楼。”他循循善诱。
“真的?”
如他所料,她双眼一亮,他正欲再加把劲游说之际——
“大爷,韦爷来访。”外头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声。
“很好,他来得刚好,我要好好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听见小丫头的声音,红袖已经气得准备卷起袖管打人。
“袖儿。”他淡唤。
“爷儿,这事交给我处理!这是他不对,居然拿我的画充当成爷儿的画作,这样可是会破坏爷儿的商誉的,这事兹事体大,非要他给个交代才行!”
尹子莲懒懒地看着她,“你忘了自己还坐在我怀里?”
红袖呆了,目光往下,惊觉两人贴得极近,她几乎是跨坐在他腿上,而小丫鬟就在门外……她僵硬地缓缓回头,只见小丫鬟羞涩地垂下眼,她又缓缓转回脸,尴尬得很想死。
现下她应该赶紧离开爷儿的怀里,然而事到如今,闪避已不及,倒不如假装镇定,慢慢起身算了。
寻思片刻之后,尹子莲对着外头的小丫鬟道:“要韦爷到偏厅等我。”
小丫鬟随即踩着小碎步离去。
“爷儿,让我和他谈。”红袖火速站起身,粉颜酡红。
“你忘了我还没用膳?”
她轻呀了声,马上忘了火气,一心只念着眼前男人。“好,我马上去准备。”
打发红袖后,尹子莲缓步下楼,踏进偏厅,便见韦祖灏好似已等了一阵。
“莲爷。”他朝他作揖。
尹子莲摆了摆手,在主位上坐下,倒了杯热茶润喉。
“莲爷,二爷差人通知我,我便马上赶来,不知莲爷对我的做法可满意?”韦祖灏坐在他面前的位置笑问。
他低笑。“尚可。”
正因为袖儿的卖身契快到,又一直没有表示,他才会要韦祖灏去试探她。一开始得知她愿意卖画时,他便知道她没打算留下,这样的结果令他生气,所以才会要韦祖灏把版画盖上他的章,将画卖出。
这么做,只是要掀她的底,逼她无路可走,只能向自己求救,然而最后,他还是输给了自己的感情。
明明不想先低头,但终究还是由他先开了口。
“那么,往后,红袖姑娘的画亦可以一并交由我买卖?”韦祖灏又问。
这是他们当初议好的条件,就算两人交情再好,也总是要先将话说白,免得往后争议。
“那是自然。”他啜了口热茶,没忘了约定,不过——“你胆子倒是挺大的,竟然把画卖给朱镇平。”
当他瞧见朱镇平差人送来的帖子上写着有珍品要他鉴识时,他便猜出版画必定是落到他手中。
“不卖给他,这版画又怎么落在莲爷手里?”韦祖灏说得头头是道。“隽王爷非常欣赏莲爷的画作,连带许多朝中重臣也仰赖他出手买画,世子想要讨好隽王爷,自然得要多买些莲爷的画。”
“而一瞧见版画,他便知道有鬼,再加上城里每个人都知道,莲爷的画作必定是经由红袖姑娘交到我手中,世子以为将此事公诸,莲爷会一怒之下将红袖赶走,如此他便能接受红袖,却不知这场红梅宴,真正得利的是莲爷。”
“真不愧是奸商,思虑极为周全。”他不过是提了个头,他便能替他办得如此周详。
第5章(2)
“好说,无奸不成商,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韦祖灏大言不惭得很,然而神色又一变,扼腕极了。“只可惜莲爷竟答应他画十二月花春宫图,世子好大的胃口,竟然开得出这种条件。”
十二幅春宫图,在市场上叫价绝对接近万两,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飞了,他的心就痛。
“那也无妨,我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便可。”就算为了红袖卯上一圈又一圈都无所谓,只要她能慢慢理清自己的感情,他便觉得足够。
“就怕往后红袖姑娘一见到我便气得牙痒痒的。”
“放心,找着机会,我会跟她说。”
“那么,莲爷答允今日给的岁寒三美,可否交给我了?”
尹子莲笑望向他,从身后的木柜里取出卷起的画轴。
“那么,我告辞了。”韦祖灏连看也没看,拿了就走,因他暂时不想和红袖碰头,所以逃命似地跑了。
* * *
一会儿后,红袖从厨房拿了几道清淡的菜肴,还有一壶养生茶来到偏厅,将碗筷摆定在桌面。
“韦爷走了?”她看了偏厅一圈,确定没瞧见韦祖灏,有些悻悻然地问。
“他不想当残废,所以先走一步。”
“哼,他敢做出那种事,当然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这么听来,我也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嗄?”她偏着螓首,一脸不解。
“如果我说,是我要韦祖灏这么做的,你认为如何?”尹子莲扬笑。
“……为什么?”
“你说呢?”他就是要她想,要她知道,为了她,他多花费心思。
她皱起眉。“爷儿想帮我多赚点钱?”
“……”尹子莲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瞪她。
红袖眉蹙得更紧,灵秀的大眼转来转去,努力思考答案,想着想着,突地击掌说:“我知道了,爷儿是故意要藉此嘲笑世子!”
闭上眼,他揉了揉额间发颤的青筋,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等待多年,她都可以无动于衷,因为她真是颗顽石。
“不然呢?”瞧他的表情,红袖便知道自己猜错。“爷儿故意要韦爷这么做,无非是要逼我承认,可我承认了又如何?爷儿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我要用膳了。”尹子莲懒得理她,睨她一眼,伸出右手。“我的手不能动,要怎么拿筷子?”
“喔,对。”红袖暗骂自己不够机伶。“我喂爷儿。”她动作俐落地把菜夹放在调羹上,再送到他嘴边,一口一口地喂。
“袖儿,我想过了,我的画必须交给你进行。”他吃着,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说。
“我?我怎么能?”
“怎么不可?”他哼笑。“朱镇平能识破那不是我的画,只是因为我从来不做版画。”
“可是,我只学了爷儿的皮毛功夫,仿不了的。”
“谁要你仿?我要你画,用你的法子画。”
“可是,这样也来不及,十二幅春宫图,再加上你之前欠的岁寒三美……”她扳动着手指头算时间。
她作画速度颇慢,一幅画从构图到完成,得要费上五、六天,甚至十天,如今要怎么在二十天内全数完成?
“岁寒三美,我已经交给韦祖灏了。”
“咦?”她眨眨眼。“可是昨儿个明明还是一片空白啊。”
“那只是随手拿的画轴,岁寒三美我早就画好了。”
“那你为什么不说?”她声音拔尖了几度。“如果你早就画好,根本没必要跟二爷借凌烟姑娘了,不是吗?而且昨晚你们就关在房里,窝在锦榻上,两人贴得那么紧……”
“凌烟是你借的,可不关我的事。”他轻敲桌面,示意她继续喂食,却见她紧抿嘴,动也不动地瞪着自己。“现在是怎么着?”
“你们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尹子莲缓缓扬起浓眉,笑得坏心眼。“你说呢?”
“……爷儿,你真的喜欢我吗?”
她的喜欢很单纯,喜欢到不能忍受任何杂质,眼里只有他,相对的,他应该也是如此,不是吗?
“你怀疑?”
“你喜欢我,可是又跟凌烟姑娘躺在一块……哪有这样的?”她很直,面对他时,说话更是从不拐弯抹角。
“这也要怪我?凌烟是你请回府的,我不过是顺从你的要求将她留下罢了。”
红袖哀怨地扁起嘴,夹了好大一口菜,硬是往他嘴里塞,要他闭嘴,不要再让她发现自己有多蠢,竟然蠢到从没发现过自己的心情,甚至傻傻地替他和其他姑娘制造机会,还因此沾沾自喜。
尹子莲见状,忍俊不住地笑出声,一把将她扯进怀里。
“你干么抱我?你可以去找凌烟姑娘,她比我漂亮比我……”
他猛地吻上她的唇,将她亲手喂的菜渡入她口中,羞得她登时石化,好半晌都说不出话。
“曾经,这个天底下没有任何人事物教我牵挂,可是你……”他轻抚她的颊,轻点她的眉眼。“唯有你,教我牵挂,如果不是你,也许我早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人世间了。”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教你牵挂?”她回搂他,觉得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
这些年,他的身子状况总是起起落落,不能大好却也不至于大坏,所以每每入冬,她都会更用心地伺候他,就怕一个不经意,他就会和那年一样,呕出大口的血来。
她一直很怕,怕没有人能教他牵挂,怕他会跟娘一样撒手人寰,所以她很努力地讨他欢心,不敢奢望自己能让他牵挂,只想他过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