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要回府拿雕版。”
“正巧我也要回府一趟,我送你吧。”尹少竹才说完,尹府的马车也在门口停下,他率先上了马车,朝她招手。
“不用了。”她猛摇头。
和爷儿同乘马车,那是爷儿疼惜她才允许的,已经算是相当逾矩的举措,怎能再和二爷同乘?
“得了,上来,我没那么多耐性。”尹少竹脸一沉,催促着。
看着他的恶人脸,红袖又犹豫了下才点头。“是。”她快速钻进;马车里,坐在他对面的位置,马车随即向前奔驰。
“这几日,你都和我大哥一道睡在捞月阁?”
红袖怔了下,粉颜红透,忖着要怎么解释。“那个是……呃……”
“得了,既是已经睡在一块,我大哥可跟你承诺了什么?”
“就……”她的脸愈垂愈低,连背都驼了,甚至企图把自己缩起来变不见。
“我大哥对人向来很挑,想待在他身边,得要入他的眼才行。”尹少竹环胸,状似闭目养神。“他的身子骨不好,得要你多照顾了。”
“……二爷认为我一个丫鬟,配得上爷儿吗?”支吾半天,红袖才小心地问出口。
“配不上。”
她顿时垮了肩。“既是如此,二爷为什么……”
“只要是大哥挑的,我都没意见。”他缓缓张开眼,眸色疲惫,却有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威慑。“大哥是个随性惯了的人,向来没有人能左右他,再加上他身子骨不好,所以他想做什么,我们都会由着他,只求他开心便好。”
她这才明白。“二爷待爷儿相当的好呢。”她一直待在爷儿身边,和其他两位爷儿的接触并不多,不过隐约知道尹家三位爷的感情相当好。
“能不好吗?谁要他身子骨那么差?”尹少竹忍不住叹气。“小时候,他练个武就昏厥,学骑马也骑到昏厥,可奇怪的是,他一旦兴起想念书,念个三天三夜都不会昏,这可真是奇了。”
红袖不禁失笑,怀疑爷儿从小聪明过人,有选择性的昏厥天赋。
“正因为他这样的身子,累得我只能将产业扛下,漕运、农赋、船业、粮货、丝织,酒楼、花楼、茶楼……真是见鬼了!我一个人当三个人操,四、五天都不用睡觉,为什么长这么大,从没病过?!”尹少竹叹气叹到发怒。“我多希望大哥能分点病给我,让我有藉口可以偷闲,可惜老天像是和我作对似的,连风寒都没让我染过。”
“我也没有。”
“喔,真的?”
“我长这么大,有印象以来,从没生过病。”
“这么了得?”尹少竹感兴趣地扬起眉。他之所以可以身强体健,是因为大哥出世之后,身子骨就不佳,所以爹娘才会在他出生之后加紧调养他的身体,因而让他身体好得不得了。“是天生丫鬟命,所以才会特别强壮吗?”
“不知道耶,不过小的时候,我爹爹总喜欢弄各式各样的药喂我,也许是这样,所以我才从没生过病。”
“原来你爹是个大夫?”
“应该不是吧?”
“应该不是?”
“因为我没见过我爹行医的样子,打我有印象以来,爹就一直守在娘身边。”她回想着,直到现在才发现爹对娘地情意有多深。“我爹有时会忘了我,如果我不叫他,他就不会回头,常被我娘骂呢。”
尹少竹微扬起眉,想起曾听大哥说过她的身世。
“我爹爹的衣衫总是补了又补,那是因为我爹要让我娘有事可做,所以把衣衫撕破要我娘补,后来自己的衣衫补遍了,他便扯破我的,要我娘补……我现在才知道,他是要让我娘牵挂,别把我们丢下,可是娘终究走了……”而他也不要她了。
那年,为了葬娘,她卖进尹府,但她实在很怕爹会不要她,果不其然,才几天他就走了,走得毫不留恋,仿佛有他无她都可以,让她很伤心。
“相当痴情。”尹少竹低唤。
“喔?”
“会看不清还有许多重要的人事物。”爹太痴情,才会忘了他还有个女儿,她绝对不要跟他一样,不要犯他犯过的错。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一直忽略爷儿对她的好,从不用心去想,就怕自己栽得太深,可实际上,她的心早就给了他。
尹少竹没有回答,想着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变成大哥口中的感情顽石。
也许该找个时间,把这件事告诉大哥,要他别再误会红袖的好。
红袖率先下马车,不经意地侧头探去,便瞧见围墙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蹲着,不禁微讶。
“朱宓?”
那纤小的人儿闻声看向她。“红袖。”
“你在那里做什么?下雪了,你怎么没撑把伞?”红袖赶紧跑向她。
随后下马车的尹少竹见状,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向马夫要了伞,立即大步跟上。
“我没法子回去拿伞,因为这里有个人。”朱宓用双手罩住那个人的头顶,不让霜雪冻僵那个人。
“你傻啦?!回头拿把伞要花多少时间?就非得陪着在这里受冻?!”尹少竹沉声低咆,“还有,我不是要你待在沁竹堂,不准踏出半步吗?!”
朱宓闻言,讨喜眉眼瞬间凋萎,两泡泪奔出。“呜呜呜……二爷骂我……”
“不许哭!”
“呜……哇……二爷凶我!”
“你!”
红袖没辙地看着两人,回头看向倚墙而坐的男人,轻拨开他脸上的霜雪,蓦地瞪大眼。
“……爹爹?!”
第9章(1)
仇遇春开张眼时,眼前是张教他魂牵梦挂的面容,璀璨星眸闪动这泪光,凌唇勾得微弯,让他不自主地喊出心爱女人的名。
“铃儿?”
只见那似梦如幻的美颜怔了下,笑落一滴泪。“爹爹,是我。”
他怔了下。“……袖儿。”
“爹爹。”红袖笑扁嘴,抹去脸上的泪。“爹爹,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她连作梦都不敢奢望有一天爹爹会来找她,甚至以为爹爹早已不在人世。
“胡说什么?!我要上京之前,曾差人送信到尹府,你没收到吗?”
“咦?”她眨眨眼。“……我不知道。”
仇遇春挣扎着要起身,却发现头昏得很。
“爹爹,你别动,大夫过来了,说你染上风寒。”她赶紧端来热茶,慢慢得喂着他。“你是来找我的吗?怎么会在外头等得浑身发颤?你到底等了多久?”
他直瞅着她,抿紧唇,神态寒凛。“我在外头等了一日夜。”
“咦?”她一愣。“你要找我,只要告诉守门的小厮就会有人告诉我了呀。”
“我说了,可是这府里的每个下人都说,这里没有一个叫袖儿的。”
红袖瞠圆眼。“……怎么可能?”
“我会骗你?”
“可……可是,没道理呀。”她百思不得其解。“府里的人都挺喜欢我的,没道理会这么说。”
“我五天前便来过一回,正因为他们说这里没有一个叫袖儿的,所以我每天都来,等着不同的下人出府,但问出的答案都一样,可我不死心,今儿个就在这里守着,总算……教我等到你了。”仇遇春轻握住她的手。“终于见到你了。”
红袖很困惑,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状况。如果今天她不是为了雕版特地回来,那爹爹岂不是要冻死在外头了?
“你在这里可好?”
“嗯,主子待我极好。”
瞥了一眼女儿的打扮,仇遇春蹙起眉。“……你是何时被发现是女儿身的?”
红袖立时将当年的事说过一遍。
“难怪你会以为我要丢下你。”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儿居然那么快就露陷。当初因为她年纪小,所以他要她扮男孩儿,心想如此一来,才比较不会被人欺。“这么说来,你的主子还挺不错的。”
“是啊,可是我真的没收到信,许是下人把信交给爷儿。”
“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的十年契就快到期,我是来接你回家的。”仇遇春紧握她的手。“我在城北的胡同里买了一间屋子,往后咱们父女便在那儿住下,好不?”
红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能够回爹爹的身边,是她不敢奢望的梦想,如今梦想实现,她却没有感到万分惊喜,只因她已有了相伴一生的人。
“怎么了?你不开心?”
“不是,我只是在想,爹爹怎么会有那么多银两买下一间屋子?”她想现在还不是说实话的时候,便转开话题。其实爹穿得并不好,身上仍有好几处补丁,像极了当年娘替他缝制的最后一件衣衫。
“那年我将你娘亲的遗物送回娘家,刚巧遇见友人,对方拉着我到西域游走,后来再回到京城行医,我藉此攒了一些钱,算算你的卖身契也差不多到期了,所以,我就赶紧回来。”他简单地解释。
“原来爹爹是大夫。”
“你这小丫头,都忘了我常带你在山里溪边走,教你认识一些有毒有益的花草了吗?”仇遇春轻敲她的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