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子莲窝进椅背,看着远方,笑意缓缓爬上唇角,蔓延上他幽邃的眸。
* * *
红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很想到偏厅瞧瞧,可又怕惹主子不开心,只好在原地等候,边走边看着她系在腰带上地木雕娃娃。
“这么喜欢?”
“大少,你和大人谈完了?!谈了什么?”熟悉的沉滑嗓音出现在耳畔,她一抬眼便如连珠炮似地问,唇角笑勾,眸中却有着担忧。“我听廉大哥说了,你和大人是多年好友,可就算是好友,他终究是官,而你这样待他会不会太失礼,他会不会生气?”
尹子莲直睇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淌着泪时,她的眼像裹着琉璃;笑时又如噙着流光,很美,很勾动他的心。
是他太自傲,认为这世间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力,才完全没有想过一天,他会对她由怜生爱,就这么没有防备地栽在她手中。
“大少?”红袖问得很急,却发现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眸里好似藏着某种暗火,教她的颊不自觉发烫,很没用地低下头。
尹子莲微愕,原想要抱抱她的双臂还扬在半空中,心头狠狠跳颤了下,从未感受过得心悸深深地撼动着他。
只是才低头,便瞧见地摊上阴影在移动,她猛地抬眼,发现主子屈身靠近自己,她想也没想地立即环抱住他。
难道说,她对他,抱持同样的情感?
下一刻——
“大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扶你回房歇着,马上派人请大夫过府!”红袖担忧到最后已经自然而然地变成命令,仿佛忘了到底谁才是主子。“你是不是刚刚偷喝酒了?大夫说过你不能喝酒的,你怎么可以……”
尹子莲满腔热血霎时被喋喋不休的叨念给冰冻,双臂发狠地紧抱住她。
红袖怔住,大眼转呀转的想不透。
“大少?”
“袖儿,你究竟是男是女?”
“咦?”这这这,、这还要多问吗?“大少、大少明明见过……”细软话语说到最后,消失不见。
太羞人了,他明明亲眼见过,还要问她。
“是啊,要不是我亲眼见过,真要以为你是个男孩子了。”他突地一叹。
“为什么?”
“你的前胸犹如后背,抱着你,像抱着竹竿。”
红袖呆了下,柳眉攒紧,还是不懂,只好点头。“像竹竿也不错,至少我撑得住大少。”也算是有点好处,对呗。
闻言,尹子莲无奈地闭上眼。
这丫头根本不开窍,他怎能奢望她对他有什么情感?
许是她和奴婢们相处不佳,才会教她连他的揶揄都听不懂。
“袖儿,你可知道,我瞧见了你的身子,是得对你负责的?”他耐住性子,再次提点她,盼她能早点开窍,别让他等候太久。
红袖扁起嘴,一脸为难。“可是,就算是这样,总不能要大少伺候我吧?”
尹子莲怔住,略推开她一点,“这话什么意思?”
“大少说过,我看过大少的身子,所以必须对大少负责,要待在大少身边伺候着,所以同理可证,大少看过我的身子,等于也要服侍我,对不?”她说着,很是苦恼。“但这怎么可以?我是大少贴身丫鬟,怎么可能让大少伺候?”
错愕的看着她半晌,尹子莲忍俊不住地笑出声。
栽了!真是栽在她手里,堵死在自己的话里!
“大少?”
“想不想学雕刻?”他突道。
“大少愿意教我?”她大眼发亮。
“有何不可?”就不信朝夕相处,她还能不动情!
第3章(1)
掌灯时分,夏荷斋最西方的小房里,传来细微的雕刻声。
只见一张小桌子前方,红袖正专注在雕刻上头,就着桌面的烛火,大眼眨也不眨地将最后的细微部分修饰到最好。
“红袖姊姊,韦爷在偏厅候着。”突地,房外传来小丫鬟的轻唤。
红袖闻声,眨了眨疲涩的眼,“我知道了。”掐了掐眉间,她再审视过枣木雕版上的每道细纹深浅一遍,才缓缓起身。
外头早已是掌灯时分,通往夏荷斋主院的小径上皆已点上灯火,让她不至于摸黑前往偏厅。
一踏进偏厅,便见韦祖灏回过头来。
“红袖姑娘。”
“韦爷不须多礼。”红袖勾起浅笑。
主子认识韦爷已有多年,但来往得较为密切,是近两年才开始的。
“不知大爷那幅画是否已经画好了?”韦祖灏约莫四十岁上下,长得精明能干犀利的眸是整张脸最生动之处。
“韦爷,抱歉,这些日子大爷都在醉月楼里,奴婢不清楚。”她一脸抱歉。
“是吗?”韦祖灏似乎也不怎么意外,又问:“那么红袖姑娘的版画是否已雕好?”
“明日便可完成。”
打从几年前主子教会她雕刻后,她便一头栽进了雕版里,只因画只能有一幅,但版画不同,只要能将雕版雕好,就能复刻多幅,不怕画作弄脏或破损,随时可以再备上。
她会迷上版画,来自于当年主子画给她的爹爹画像,她担心有天画因湿气而模糊,又听主子说起版画,便试着将主子的画雕在雕版上复印,多日反复试验之后,终于成功拓印出爹爹的画像。
从此以后,她便常拿主子的画试雕,再拓印。
有回韦爷撞见,再三跟她邀画,她原本不肯,但一听见一幅画可值几两银子,不禁动摇了。
只因她的卖身契就快到期,而主子却从没跟她提过这事。她知道主子一直想收在身旁的是个男孩,所以她也不敢问他到期后,自己是否能再留在府里。
所以,她必须替自己打算,因为爹爹已经不要她了,待她卖身契到期,就得自食其力度日,要是她的版画真值一些钱,她何不先替自己的将来铺路?
抱着这个念头,她以“火莲”为名,瞒着主子将版画交由韦爷卖出,上个月才交出第一幅,便换来十两银子,要是能多卖个几幅,将来离开尹府,她也不怕自个儿得流落街头了。
“那真是太好了。”韦祖灏满意地点点头。“那么,明日我再来一趟。”
“劳烦韦爷了。”她笑着送他到厅口,看着他的背影远离,才朝外走去,一路上遇见的丫鬟,一个个皆对她欠身问候,唤她一声红袖姊姊。
丫鬟们在府里忙来忙去,为了年节逼近而除旧布新,然而这些事她从来没做过,因为她的工作只需要待在主子身边。
“红袖姊姊,这里有对帖子是寄给大爷的。”
走到主院大厅外头,一个丫鬟迎面而来,将烫金的帖子交到她手中。
“谢谢。”红袖轻颔首,看着手中的帖子,不用打开,也猜得出是隽王世子的邀帖。
这些年,主子的画抢手得很,其中以隽王最为喜爱,只要画一出,对方随即会以高价收购,也因此隽王和他的儿子常以各种名义邀主子过府,目的不外乎是希冀主子能特地为其作画。
但也不知为何,主子向来不答应。
将帖子收进怀里,她朝大门走去,门旁的小厮见状,立即问:“红袖要外出?要不要备马车?”
“不用。”她好笑地看着他。
这是怎么着?以为她是千金大小姐吗?她失笑地摇头,朝外走去。
说来也怪,这些年来,府里下人对她的态度好到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以往曾经欺负她的下人,不知为何一眨眼全都不见了,再换进的新一批奴仆待她都相当好,好到……偶尔会让她一头雾水。但,有人待自己好是好事,她自然是欣然接受,温雅以对。
撇开心思,她快步走向热闹喧嚣的河岸,朝金陵城最负盛名的销金窟而去。
大街上充满年节气氛,迎面而来的冷风,教她抓紧袄子的襟口,余光瞥见街边男女带着娃儿买年货,她不禁看得出神。
她的十年契就要到了,爹爹会来找她吗?
要是他不来,十年契一到,她究竟该去哪?
* * *
被封为江南第一楼的醉月楼为七层建筑,矗立在河岸边上,红袖自大门而进,才走进大厅,掌柜一见着她,随即迎上前来。
“红袖,大爷在三楼的雅房里。”
“掌柜的,你一瞧见我,就知道我要找谁?”她笑问。
“除了找大爷,你没有理由到醉月楼。”
“倒是。”她吐了吐舌头,跟着掌柜的脚步上楼。
这些年,主子开始会到醉月楼走动,有时是韦爷安排的,有时是宋大人邀的约,其实这样也好,否则老是闷在家里,没病也会闷出病来。
只是,她不免觉得,这样的环境好复杂啊——
“喂,掌柜的,给我换个花娘,那娘儿们哭丧着脸,是专门给我触楣头的是不是?”长廊前头有间厢房走出一名男子,一见到掌柜,随即大声吆喝。
红袖见状,垂下长睫,很自动地拿自家主子和那男人相比。
她家主子俊美风流,这男子猥琐下流;她家主子是到这儿吟花诵柳,捕捉画感,这男子是来寻花问柳……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