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深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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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非得等到宁海不可。唯有确定她安全无虞,他才能放心。

  不知过了多久,旅馆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阿拉伯语、法语和英语夹杂,陆静深似乎听到一句:“有个外国女记者受了伤……”

  他猛然站起,拿着导盲杖不假思索地往外头那喧闹中心走去。

  王司机和两名临时保镖紧跟在他身边,穿过杂沓的人群来到一小群人包围的正中心,一名女记者倒在街头上,鲜血淋漓,众人正在围着她,或看热闹,或帮忙止血。

  “快看看是不是她?”陆静深急问。

  王司机奋力挤过人墙,好不容易瞥见伤者一眼,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回头看向陆静深,眼色蓦地惊恐起来——

  “先生快趴下!”

  刹那间,陆静深只感觉到有无数人潮推挤过他身边,他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感觉到一瞬间他的身后传来一阵烧灼的热浪。

  有人引爆了一颗汽油弹,爆炸声中,火焰向四方扑腾而来,四周围的汽车和建筑物玻璃向外四射。感受到这一切之际,陆静深只来得及用双手护住头脸,直觉地奋力往前一扑。

  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是夹杂在人们惊恐的尖叫声中,那一声魂牵梦萦——

  “陆静深——”

  二十四小时后,宁海站在台北一间大型医院的手术房前。

  她还穿着两天前的衣物,面色苍白,向来明亮的眼底布满血丝,颤抖个不停的手捏着陆静深让人拿给她的离婚协议书。

  二十四小时前,在开罗,陆静深在旅馆前受到一场小型爆炸的波及,当场陷入昏迷。

  他受伤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回台湾,陆家立刻从约旦租了一架医疗专机从开罗的首都医院接回他们。

  当时目睹整个事件发生经过的宁海吓得没办法思考,只想着,要是他死了、要是他死了……她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她不离开他,不来埃及,他就不会来找她,甚而受到暴乱波及而受重伤。

  事件发生时,在场其他媒体纷纷拿着摄影机和照相机朝他猛拍,彼时宁海才真正体会到,当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人成为新闻事件的主角时,心里会有多么伤、多么痛。

  好在谭杰诺和几位同行的关系打得不错,拜托这些记者不要报导陆静深的消息,再加上这些常跑战地的外国记者多有一定的素养,愿意筛选可以报导或下能报导的新闻,陆静深总算没有出现在国际新闻的版面上。

  至此,宁海才真正了解到,记者的天职是在传递真知的同时,也能保护真正需要保护的人。如何拿捏一则报导的知与被知,在过去记者生涯中所遭遇的迷惘似乎稍稍得到了解答……然而她已无心去想工作上的事,她眼里只剩下受伤的他。

  昏迷二十四小时后,陆静深短暂地清醒了片刻,但伤势很重,需要进一步开刀治疗。从他清醒后到现在,都没和宁海说上半句话,也没见她一面。

  陆家人来了又走,他都没见,只要求见钱管家和程律师。

  三十分钟前,程律师和钱管家才刚进入病房里。

  在陈嫂的陪伴下,宁海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前,等着见他一面,想知道他的状况。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病房门打开了,钱管家和程律师以及一位护士一起走了出来。

  看见钱管家向她走来时,宁海急急冲向前抓着他的衣袖。

  “怎么样,他——”

  “太太先别着急,医生说先生伤到了旧处,脑部需要动刀,需要太太签一份手术同意书。”钱管家说明。

  “要动什么样的手术?”宁海追问。

  一旁的护士解释:“陆先生脑部里有血块,必须尽快清除,但这手术有极大的风险,陆太太必须在同意书上签名,王医师才能为他动手术。麻烦陆太太在确定已知可能的医疗风险后,尽快做决定。”

  心慌意乱中,宁海抖着手在同意书上签了名。但她其实别无选择,他头部受伤,一定得动手术才能清除血块。

  护±拿着同意书离开后,手术便开始进行。

  此时一直站在一旁的程律师递给宁海一个牛皮纸袋。“陆太太,这是陆先生要我交给你的。”

  宁海心不在焉地接过牛皮纸袋,怔怔地瞪着手术房上方,代表手术进行中的红色灯号。

  见她没有打开牛皮纸袋的打算,程律师提醒:“陆太太不打开来,看看纸袋里是什么东西吗?”

  宁海像个机器人般,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打开牛皮纸袋,拿出里头的文件。

  厚厚一叠,是陆静深名下所有财产的证明和权利移转书。

  宁海一时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程律师从那叠文件中,取出其中一份递给宁海。

  宁海猛然瞪大眼睛,看着那份已经由他单方面签字盖章的离婚协议书。“这又是什么意思?”

  与钱管家对看了一眼,程律师清了清喉咙,解释:

  “陆先生交代了,如果他手术失败,就请陆太太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个名,届时他名下的所有财产都会移转到陆太太名下。”

  宁海依然不解。“什么意思?是说手术如果失败了他会……”会怎么样,却是说不出口。从来不是个迷信的人,却怕一语成谶。

  钱管家表情凝重地说明——

  “太太刚刚签同意书时没有仔细看吗?先生这次手术成功的机率只有百分之二十。王医生说,由于先生的视神经奇迹的还没有完全萎缩,如果成功了,他有机会重见光明,但因为这一次的脑伤刚好伤在旧处,如果手术失败,他很百可能会瘫痪……”说到这里,钱管家忍不住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后才又道:“万一手术失败了,先生说了,请太太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名,不必等他。”

  闻言,宁海全身顿时脱了力气跌坐在地上。陈嫂和钱管家来扶她时,她捣着脸,孩子般放声嚎啕起来。

  尔后,宁海回想起这一段心情,才明白那是一种被人打败的感觉。

  她彻底败给了他。

  败给陆静深如此设想周全、付出了便永不收回的爱。

  第17章(1)

  陆静雨赶到医院时,看到的是已经三天没合过眼的宁海。

  她双手环着自己,蜷在一张绿色长椅上,长发凌乱、形容憔悴,好似一朵枯萎的花,哪里还有半点初次见到她时那种意趣横生。

  他缓缓走近,在她身边坐下。手一术灯还是红色的,想来这次集合了脑科和眼科权威医师联合开刀的手术相当棘手。但愿大哥平安无事。

  陈嫂提了一锅热汤过来时,见到陆静雨,低唤一声:“二少爷。”

  陆静雨点点头,又看向宁海,在陈嫂的眼神暗示下,他轻声唤:

  “嫂嫂,喝一点热汤吧!你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再不吃点东西身体会撑不住的。”

  宁海强睁着干涩的眼,恍若未闻地瞪着头顶上方的手术灯。

  陈嫂悄悄对陆静雨说:“我试了好几次,都叫不动。”语气不无担忧。

  陆静雨接过那锅汤道:“让我再试试,陈嫂,你这几天也辛苦了,先回家休息吧,我会在这里陪着她。”

  说是这样说。可陆静深的手术还没结束前,谁也不肯离开医院。

  最后那锅汤是陆静雨勉强喝掉的,宁海像是已经入定那般,根本唤也唤不动。

  突然他手机响起来,是母亲打电话来询问大哥的情况。陆静雨拿着手机走到长廊尽头去说话,回头时见宁海突然站了起来。他连忙奔上前,看见手术房的门打开了。

  手术结束了。

  宁海抓着医师的袖子问了句什么,医师点点头,匆然她大叫了声,掩着脸又哭又笑的,教人好不担忧。

  此时钱管家和王司机等人都来了,只见宁海突然晕了过去,赶紧抱起她跟着医师往另一间病房走。

  陆静雨终于赶上医师,急急询问:“王医师,手术成功了吗?”

  王医师保守地回答:“陆先生,手术没有失败。”

  陆静深的手术没有失败,可到底成功没有,还得看他术后恢复的情况。

  由于他全身还处于麻醉状态,短时间内不会清醒,是以王医师也不敢断言他的视力到底能不能恢复,但至少他脑中的血块是已经清除干净了。

  宁海被送进病房里吊点滴,医师在营养液里加了镇定剂,她终于睡着,脸上写着疲惫与脆弱。

  这样的宁海会不爱陆静深吗?要说不,陆静雨是不信的。

  他自己的父母感情十分冷淡,有记忆以来,双亲之间只能用“相敬如宾”来形容。曾经他以为这世上不可能有真正的爱情,可在见过孙霏对堂兄陆云锁的无怨无悔,又见到大哥对大嫂宁海的真心付出,再看到大嫂在感情上其实并不输给大哥的执着后,他终于相信这世上还是有爱情的存在,只是表现与接受的方式不太相同罢了。

  原来爱情这种东西,不是一方想给,另一方就得接受。给的人,须得心甘情愿不求回;接受的人也得知福惜福,好好守护,如此,才会开出一朵两生的花,否则爱情只会成为一场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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