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封闭了自己,视而不见他人的挣扎,杀得连自己都快要发狂。
用别人的血换得数锭黄金……脏得她不敢碰,脏得她一握上就丢,看见窝在街角的乞儿,她甚至怀疑,他们的爹娘是死在自己手中……她自己也是孤儿,却让更多孩子变成孤儿……
那是她的罪,一辈子也无法弥补的罪,沉重的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不能睡,常在恶梦中惊醒,在夜里低泣。
所以,最后一次,她放弃挣扎,等待被杀,庆幸自己终于可以解脱,再也不用过着挣扎与被杀的生活。
谁是宝儿?她不叫那名字,可是呼唤的声音好近好近,粗哑的沉嗓像团将她包围的温柔光芒。
“宝儿,没事了,不用怕,有我在,你可以张开眼,再没有人能伤害你。”
她疑惑着,却感觉声音的主人用好轻柔的力道握着她的手,凑在略嫌粗糙的颊上,沾上了滑腻的液体。
她顿时张开眼,视野所及,是一张布满细碎伤痕的脸,理该锐利而沉冷的眸在瞬间瞪大,泪水淌落,教她惊诧地瞠圆眼。
“宝儿,你终于醒了……”尹少竹哑声喃着。
秀眉微拧,她一把扯开他擒住的手,开口低斥,“你是谁?”
她想再退开一些,却发现身体沉重得移不开,就连声音都虚弱得像是刚从鬼门关绕一圈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每回出任务时所吃下的毒……怎么她感觉不到那种服毒后的窒碍不适,反倒有种身体受创的沉重感?
尹少竹怔住地睇着她。“你把我给忘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这里是哪里?”她冷敛环顾四周,陌生得教她心生戒备。“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宝儿,你别激动,你……”
“我不是宝儿!”
“那么……是采月喽?”
她眯起眼瞪他。“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尹少竹不禁苦笑。“这说来有些话长,你先别激动,把药喝下,我慢慢说给你听。”
听他哄人的口吻,她不自在极了,见他端来药碗,她也不喝,只是冷冷地瞅着他,就等他解释。
尹少竹没辙,轻叹,“果真是不太相同。”
想了下,他从三年前说起,从他们相遇到最后如何分离,就连期间她怎么惹是生非都说得巨细靡遗,教她听到眉头深锁。
尽管她还是不信,但她愿意喝下药,暂时在这里待下。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她只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暂时是动不了的。
然,从她清醒这天开始,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进房探视她。
“真把我给忘了?我还没跟你算当年烧了厨房的帐呢。”丹禾啐了声,“你把我忘了,我要向谁讨?”
她没回应,难以相信自己有那么莽撞傻气的一面。
“连我也忘了?我说你会不会太没良心了点?也不想想当初二爷愿意救你,还是托我开了金口,好,你忘了我也就算了,可是二爷呢?二爷随你一起掉下山崖,断了手脚,背伤更是恶化,只剩一口气。反倒是将你护得好好的。”
破军认为,她昏迷多日不醒,起因是心病,而非身上的伤,现在更恼的是,她恢复记忆却把二爷给忘了。
她被骂得一头雾水,依旧不吭声。
天天有人在她耳边叨念着她有多对不起二爷,可当事人尹少竹,却从没吭过一声,天天对她献殷勤,又是准备膳食又是端盆上药,简直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可是尽管如此,她不记得就是不记得。
待伤一好,她还是得走。
没有原因,只是觉得自己不该再待下,尽管尹少竹再三向她保证,她已经诈死成功,瞒过了公主,从此以后,她可以以新的名字和身份活下去。
看着镜中的自己,一道刀疤从额头横过发鬓,她也不怎么在意,整装完后,走进尹少竹的书房。
“你真的要走?”他错愕道。
他以为,只要他待她好,她便会想起他,就算想不起,他们也可以重新培养感情,然而没想到一个月过去,她还是坚持要走。
“嗯,多谢照顾。”
他直睇着她半晌,问:“不能为我留下?”
她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情感,只有困惑。“不。”
尹少竹无奈叹口气,“那么,可要我替你张罗什么?先找个住所,身上多带点银两,我再派几个丫鬟去伺候你,好不?”
她皱起秀眉,不耐道:“不用。”
“那么……最后,可以陪我喝一杯茶吗?”
“好吧。”
不一会工夫,破军在书房里备妥茶具,她没心情看尹少竹如何泡茶,目光扫过四下,就见一只青紫交织图样的锦囊摆在案上。
那锦囊教她心头一震,脑海中闪过,有人将锦囊毫不迟疑地交给她,里头装着沉甸甸的银两,让她可以布施……
“你怎么了?”尹少竹瞥见她捧着额。
“没。”闭着眼,她低喃着,“那锦囊挺特别的,能借我看吗?”
“当然可以。”他一记眼神,破军随即将锦囊取来,交到她手中。
她拿着锦囊,却没有她想像中沉甸甸的感觉,轻得像是什么都没放,可握在手中,感觉装了什么,想也没想的,她打开锦囊,瞧见了一只歪七扭八的鹤……虽然看不太出来是鹤,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那是一只稻草折的鹤。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的心好乱?
为什么她动摇了?
“来,尝尝看,这可是准备御贡的初露。”
白底绘青花的茶杯里,盛装的是黄中带绿的茶水,浓而不腻的蜜香扑鼻而来,教她怔仲着,听他细细介绍。
“朝廷四大贡茶,西湖龙井是清香,妙在淡中见味,洞庭湖的君山是浓艳,巧在入喉回韵,太湖洞庭山的碧螺春是绝色,好在色味并全,而金陵的初露……”
“色不出众,却香凝不散,味不甘,却返涩回甜。”她接着道。
尹少竹顿了下,黑澈的眸睇着她。
她的眸色冰冷,不是他记忆中的朱宓,可是落泪的神情一样惹人心怜。
她想起来了吗?愿意把他放进她的记忆里了?
她没有开口,隔着袅袅烟雾,直瞅着他,仿佛看见了时光倒流。
当他第一次把锦囊交给她时,代表的是她被信任着;当她第一次从他人手中取到亲手赠与的物品,对她而言,代表着她的存在被认同着……
她一直想要被认同,想要被信任,想要被疼爱,想要尽情地撒娇任性,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可以包容她、怜惜她的人,她想要去爱那样的一个人……
“宝儿?”半晌,他按捺不住地启口。
只见她唇角一勾,淌落剔透泪水,“二爷,何时带我一游钱庄?”
尹少竹双眼湿润的发痛着。“那得要等你成了尹氏宝儿之后。”
“还要谈条件?”
“当然,我是商人嘛。”
她破涕为笑,他喜极而泣。
破军缓缓走到门外,偷偷揩去眼角的泪,看着外头的蓝天白云,只想说……有情人终成眷属。
番外之成亲之后
尹府二爷的大喜之日,席开千桌,沿着秦淮河岸一直绵延到城东的尹府里,南来北往的商贾,江南一代的仕绅,达官贵人全都参与,就连金陵城的百姓都能随意在秦淮河岸入席。
尹府连办三场婚礼,就数尹二爷最风光。
听说,尹二爷最心爱的丫鬟朱宓死在山贼手中,没能成了公主而光耀尹府,但尹家也不希罕裙带关系,只是又听说,尹二爷难忘最爱的女人,于是找了个极为酷似朱宓的宝儿姑娘,然可惜的是,宝儿姑娘的额上破了相。
大伙都争着想看新嫁娘的风貌,但拜完堂之后,新嫁娘就被送进喜房,就连新郎倌也同时不见踪影。
而此刻,尹府沁竹堂——
“二哥,别说我对你不够好,待会呢,带着这葡萄酒和二嫂一道喝上几口,保证你马上窥见极乐净土。”前院,尹于棠将兄长拉住,将酒厂新研发的整组精雕木制酒具,塞进他手里。
尹少竹一身大红喜袍,凶恶面貌此刻更显狰狞。“要不要二哥给你一个拳头,直接送你去西方极乐?”
尹于棠叹口气,垂着脸,无奈离去。
提着木制酒盒,尹少竹想着里头有杯有酒,加上这木盒是大嫂红袖所雕,一组叫价百两,真是服了丹禾的经商手段。
大哥的画作风行京城和江南,而大嫂的版画和雕版,更是贵族间争相收藏的宝贝,也许改天,茶叶的盒罐也可以请大嫂替他雕制。
正想着,才转上长廊,便见大哥就倚在栏杆边。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给你送份礼。”
“这怎么好意思?”他笑道。
尹子莲取出了一本精装的册子交给他。“这是我之前和红袖合力完成的春宫版画,给你恶补一下,免得进洞房,搞出笑话。”
瞥见封面上令人血脉贲张的画,尹少竹纯情的把书藏到身后,脸红到不行。
“大哥,你也太瞧不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