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御书房内,景泓正处理着一批奏折,那门却突然被人大力推开,跟着,柏云奚就这样急如星火的奔了进来。
“皇上!”
“哦?看你这样子,似是都好透了,想来这冲喜还真有些效果。”景泓不疾不慢的放下笔,眼角瞥到那门似是有些松动,忍不住开口调侃,同时在心里暗叹着柏云奚竟来得如此之快,昨儿才刚听说醒转,今儿竟就找来了。
“皇上,你答应过绝不干涉我的婚事,怎么……”柏云奚有些气急败坏的站定。他冷静了一天,仍是无法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个事实,怎么才只是一觉醒来,纤华公主就成了他的妻子?
“朕那也是没办法。老太爷年岁这么高了,他开口了,朕能忍心吗?”景泓站了起来,负手走到窗前,假意叹了一口气,不等柏云奚说话,迳自又往不说:“再说,朕给你挑的人选哪里不好?芙儿虽不是皇室血脉,可性子人品都是没话说的。”
“这……我……可我早已在三年前订了亲!”柏云奚给景泓连着两句堵得说不出话来,张口想辩驳,好半晌,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既是早已订了亲,又为何迟迟没有完婚?这回你命大,可下一回能有这般好运吗?你能等,老将军可等不得。”景泓皱眉,只当他是在找理由搪塞,同时心里因着他如此态度而微微不悦。
柏云奚一下噎住了话头,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于情于理,皇上和爷爷所做的都没错,既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稳定军心。一个重伤的将军,朝廷尚且如此重视,那些士兵们知道了,能不卖命吗?
而他为什么又拖着那亲事迟迟不完成?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觉着不能就这样娶了柳轻依;甚至这般延迟,女方亦是未曾催促一声,就好似根本不急似的……
可是,即便那婚事有可能告吹,但,妻子,终归是要与他携手一辈子的人,他绝不愿这般糊里糊涂的就定下两人的一生!
“朕猜想,你那订了亲的对象,不会就是西南那个曾经救了你的姑娘吧?”景泓转过身,背着光,看不清脸上表情,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怒。
“朕告诉你,这回可是芙儿把你给医好的。”
“公主救治臣,臣心中自是感激,只是……这终身大事,臣便是不愿任由他人定夺!”柏云奚闻言,亦是梗着脖子硬了声,看上去要强固执得很。
景泓看着他,有些后悔太快答应了了明悦荚,若是此举误了他们二人的后半生……
可想起当日明悦芙自请下嫁时坚决的神色,他便又觉得自己做的决定没错,如今,就看这颗顽石能不能有一丝软化的迹象。可他毕竟身为一国之君,与柏云奚再如何亲厚,此时见他始终说不通,便有种不被放在眼里之感,心中不免微怒。
“柏云奚,朕好心给你赐婚,人选也是百里挑一,芙儿浑身挑不出个错来,多少人向朕捉过婚事,朕都一概推了,今次为着你伤重难愈,看在老将军份上这才舍下心指给了你,你莫再这样不识好歹。此事木已成舟,多说无益,柏将军还是快些回去好生将养着,待好透了、能办差了,再来见朕。”景泓冷了声,言毕便直接转身进了内间。
柏云奚还想跟上,看样子不争出个结果是不肯罢休,一旁姜海全眼看君臣二人都是面带怒意,心知若是让柏云奚进去,指不定要吵成什么样子,连忙上前拦住,小心赔笑道:“将军,皇上让你回去昵,这……不如咱家送将军出宫,将军……”
他话才说一半,柏云奚便已经转身出去,大步流星的走了。门外,一个不起眼的小公公正在廊下,把方才的事听了个十足,看看没人注意,俏声溜走。
客栈向来是个蜚短流长传递之所,这几日,人们谈论的最新话题,便是柏云奚一怒为红颜,不惜与皇上恶言相向……
“我说那柏将军也真是的,犯得着为个女人同皇上置气?这要是吵掉了前程,可就冤大了!”
“要我说,那公主才最是无辜。好不容易驸马爷醒转,第一件事竟是去求皇上收回成命,还说自己之前订过亲,我看啦,纤华公主肯定难受得很。”
“唉,真弄不清这些个高门大院里的事儿,一摊浑水似的……”
外边谈论得热火朝天,而将军府里,此刻也是吵翻了屋顶。
柏行远脸色铁青的坐在上首,不管柏云奚病体初愈,就这样让他跪在冷凉的石砖上,一旁柏苍刚夫妇二人都面带忧色。方氏看着,想开口求情,几次话到嘴边都给忍了回去。
“你这孽障!昨日进宫同皇上说什么去了,啊?你是存心要气死我吗?”柏行远一拍桌子,虎目含威,说话也不是特别大声,可就是迫得人心中堵得慌。
“孙儿不敢。孙儿只是想请皇上收回成命,让孙儿能娶一个自己心里钟意的妻子。”柏云奚面无表情,虽是跪着,背脊仍是挺得老直,毫不觉得自己何错之有。
“你……皇上指婚,哪是能随便收回的!再说了,芙儿哪里不好了?”柏行远瞪着孙子,不明白一向懂事的他怎么在这件事上头竟比牛还要固执。
“再好,也不是孙儿要的人。”柏云奚冷声道,语气绝然。
方氏忧心忡忡。这孩子打小便是这样,若喜欢什么,便会自己想方设法的弄到;若是随手给了他,他反倒还要生气,不许别人插手。却没想到在娶媳妇这件事儿上,他那性子竟又跑了出来。
可公主指婚,还是采下嫁之礼,无需分府,无需尊主;纤华公主又是那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这孩子却毫不领情,还去同皇上争……想着,方氏又和柏苍刚交换了一个焦虑的眼神。
没人发现,家法厅外,明悦芙一个人静静站在那儿,双手使劲绞着裙子,听见柏云奚说的“不要”那句话,脸色更是白了一瞬,可她依然没有离开,还是站在那儿。
“你……给我把家法拿来!我就是太宠你这不肖孙子,今日不教训你,恐怕以后还要给我们柏家惹祸!”柏行远气得站起来踹了柏云奚一脚,转头寻找着棍子。
方氏见柏云奚脸色都青白了,那身躯亦是微微颤抖,显然体力有些不支,终是忍不住心疼,上前扶住柏行远道:“爹,您别这样生气,也别费气力打他,奚儿还没痊愈呢。依媳妇说,不如让他跪着,忏悔几个时辰得了,你打他,他还不觉痛呢!”一面又对柏苍刚使眼色,两人好说歹说,才总算把柏行远劝住了。
“你就给我跪在这!什么时候想通,就什么时候起来!”最后,老人家气呼呼的丢下话,回房了。柏苍刚夫妇看看儿子,摇摇头,赶紧跟上柏行远,想着如何再多劝几句,好免了这个责罚。
偏偏柏行远这回铁了心,就是不让柏云奚起来,甚至发了话,谁要给他递水送食铺垫子,一并罚。
日头已偏斜,从厅外照进的黄澄光线把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柏云奚已是跪了一天了,他的身体早就有些无法支撑,全凭一股硬气撑着。
门外,明悦芙依然站在那儿,垂着头,看不清脸面,那位置一点没变过,似是里头的人跪了多久,她就在外头站了多久。
直到远处菱儿喊她的声音传来,她才缓缓抬头,唇边挂着一抹微笑,明明是正入炎夏的时节,那笑里却掺了一丝凉意,显得无尽清冷。
柏云奚跪在那儿,脑中什么都不愿想,眼前的一团混乱,让他不知该如何理出一个源头;每件事紧跟着一块袭来,受伤,背叛,昏迷,指婚……件件都教他措手不及,头一次知道何谓惊慌失措。
有人走到他身旁,递给他一壶清水,那提着壶的手形美而玉洁,柏云奚抬头顺着那指尖看去,便见到明悦芙一张笑盈盈的脸,既温暖又明亮,一下子晃花了他的眼,似乎从他醒转,一直就没有这样好好看过她一眼。
三年时光,那少女的张扬娇俏早已消失,宫廷生活似已磨尽她活泼的那一面,却未曾掩去她的特殊气质,反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着说不出来的婉约和悦,偏那张瓜子脸上还是同他记忆里一样,时时带着一抹笑靥,若说三年前她是待放的清荷,那么现在她便是亭亭立于千万枝叶里,最为夺目的一朵生于炎夏的白莲。
如今,她就站在他面前,而且还成了他的妻子,可他却不知该如何与她泰然相处。这件婚事,于他是一件意外之惊,却不知于她而言,又代表了什么?堂堂一位公主,竟以冲喜的名义下嫁……她可会怨怪命运如此待她?
“将军,喝口水吧,你的伤还未曾全好……老爷子虽说是罚你,可你若真的又有什么差错,他老人家想必……还要心疼的。”她开口,柔柔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