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该回去的时候了。
才踏入厅中,那两个穿着便衣的人便齐齐站了起来,向她恭敬的行了一个面见皇族的大礼。“下官参见纤华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
“免礼。”明悦芙想让他们起来,可那二人仍是单膝跪地,恭声禀道:“皇上有旨,西南渐乱,为恐边关战事扰了公主静养,命公主即刻启程,随下官返京。”
“难为皇兄记挂……只是这事出突然,还请两位容纤华再多停留两日,收拾了一些随身东西再走,可行?”
明悦芙没有打算带太多东西走。这儿的衣服不可能在宫里穿,她也没有什么饰品,需要带的不过就是几本她写了批注的医书,因此她和钦差说需要几天收拾东西的时间,其实是在忙着把这儿的事情一一料理清楚。
第一件事便是为柳轻依寻个可靠的人照顾,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年纪尚小的师妹,偏偏轻依又不愿与她同去京城。
“轻依,以后在商大娘面前可别再调皮了,好好用功,一个人好好儿过日子,有事就立马传信给我,知道吗……这玉佩就留给你作个念想……”她说着,解下那块精巧的小玉佩,亲自替柳轻依系上,柳轻依红着眼受了。
将上马车,明悦芙仍然不放心,站在门前絮絮叨叨的交代着,柳轻依眼中虽满是不舍,却还是笑得无比灿烂。“知道了,师姐你真罗嗦,像个老太婆一样。”
屋里的男子前两天便已送到大城里的医馆去,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只需要静养便能慢慢复原。明悦芙是请了村里的小伙子把人送走的,她不想露面,更不愿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要是他之后还回来找你,也别提到师姐的名字,就说是你救了他的,也只是把他送到医馆而已,知道吗?”她想了想,又多交代了一句。
“为什么呀,师姐?”
“这男人毕竟和朝廷有些关系,会不会有一天在京城见面也不知道,师姐不想以后徒惹麻烦。”明悦芙三言两语,把当中难处轻轻带过;说她小心太过也好,可一个公主,名声却是很重要的。
当初皇上是用养病的名义将她送出宫的,若是回京之后,又另外传出什么流言来,对皇家的面子并不好,她必须杜绝一切的可能性。
还想再多说些什么,等在车旁的便衣护卫已经开始在催促了,明悦芙只得上了马车;启程前,又贪恋的看了一眼这个她住了好几年的地方。
她是真的舍不得这里,却也不得不离开这里,局势不允许她再任性下去,而她有了这几年的自由生活,已经比京里的许多皇子公主幸运多了。
放下车帘,明悦芙闭上眼睛,不敢再多看窗外一眼,也不敢仔细去听师妹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的啜泣声。
这青山河谷,只怕此生再也不能得见,多望一眼,她只会多一分不舍,可就算不去看,她又怎可能忘记?
这儿的一草一木,早已深深刻在她脑海里,不可能忘记。
第2章(1)
时光匆匆又过了一季。这西南边境高些的山头有的已降了雪,而这场仗,在柏云奚于半个月前引风关巧妙用兵,大破敌军主力之后,也近了尾声,平时整肃的兵营,此时到处洋溢着欢欣鼓舞的气氛。
自从战区移至西南,两方战事便有些胶着,不少士兵更受不了这热气瘴疠,纷纷病倒;前阵子更传出柏云奚中伏战死的消息,士气低迷,又连吃了几场败仗,主帅严光心中虽急如火烧,却也一时无法。
谁知本以为战死了的柏云奚竟突然出现,还带回了有效的医方,让士兵们的情形纷纷好转起来。
回营没几日,柏云奚便请披战甲,点了一支人马出营,直取引风关。
此一役大快人心,柏云奚仅以区区五千人马,在十日内便急速拿下素来号称易守难攻的引风关。看着关上升起嘉昌军旗,群情激荡无比,不少人更是欣羡那支随柏云奚出征的人马,恨不得自己是其中一员。
照每日惯例巡视了军营一圈之后,柏云奚便直直回了自己的帐子,一路上遇到的士兵皆过来恭敬的向他问好,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推崇之意。
这些血气方刚的军七士向来尊仰真正有能力的人,柏云奚年纪虽轻,却已折服了全军上下的心,人人俨然将他当成主帅大将军般崇敬。
而他只是一如既往的淡笑着应对,丝毫没有身为大功臣的架子。
进了帐内,里头正有一个人站在案前,似是已等候多时。柏云奚定了定神,尽量想让自己看起来如常镇定,但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却泄露了他的紧张。“韩衡。”
“将军。”韩衡转过身,单膝跪地,向柏云奚行了一个礼。
“那件事查得如何了?”不等韩衡起来,他便一把将他拉起,急急问道,语气中甚至有一丝迫切。
当初他误中敌军埋伏,跌下谷底落入水中,勉力支撑了一阵,不顾剧烈的动作让他的血流得更快,最后当他好不容易上到岸旁,却已没力气再爬出水里,便昏了过去,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恐是凶多吉少,非将性命赔在那深山恶水当中了。
怎知三个月前,待他清醒过来之时,却发现自己竟身在姜城的一座大医馆里,身上的伤势也已恢复大半;那服侍药僮告诉他,他是被人给送来的,来时身上的伤都已收口,只是依然昏睡了好几日,送他来的人留下了足够的诊金之后便走了。
然后他便想起自己在浑浑噩噩间,耐心无比照料自己的那个人;但一问之下,才知道医馆里没有女子,当时,他还疑心是自己作梦。
可袖袋里分明藏着一片湖水绿的衣角,还有腰间给人挂了一个锦袋,打开一看,全是一些药方子,详细载明了用法配量,还附了一张小纸条,写着让他带回军中,以此治军士水土不服的毛病。那字迹娟秀,却没有落款。
两样证据,在在证明他在昏睡中听见的声音确有其人。
可他却不能马上去寻她。韩衡找到了他,告诉他几名主将合议,向引风关派出重兵;两军开战至今,互有胜负。论兵力,西狄虽略逊一筹,可嘉昌大军初来乍到,对此地风貌了解不多,也吃了许多暗亏;而引风关易守难攻,若是能一举将之夺下,西狄便少了一道天险门户,此战大势亦可抵定。
若是从前,柏云奚听闻此计自然不疑有它,但他已被出卖了一次,心里断不可能尽信无疑。
回想那场埋伏,对方像是早已知道他何时会经过那里,会带领多少人马,一切都是事先计划好的。
很明显的,嘉昌军内有敌方的奸细。
想起那场包围,柏云奚依然觉得心痛无比。那次行动异常机密,只有很少的几个人知道;可他们方行至半途,便忽然出现一支伏兵将他重重包围,逼至崖边,断了所有的退路,那五百士兵,当场便给杀尽。
五百个年轻的生命本是怀抱着凌云壮志,离家千里只为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却不是死在战场上,只一刻间,便命丧于一场阴谋诡计;那一刻,看着一具具身躯倒下,不再喘息,眼中犹有不甘之意,他只觉心如刀绞,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腰间生受的那狠厉一刀,本是砍向他胸口,却半途改了方向。
“我不要你死得那么快,我要你苟延残喘的看着自己血流而尽,慢慢看着自己死去……输的滋味,是不是很难受?”那敌将戴了面盔,看不清脸面,由上而下的睥睨着他。他能感受到那目光盯着他,十分恶意,就好像一个人毫不费吹灰之力的玩弄着手中的蝼蚁般那么轻蔑,而他丝毫无力反击。
那句话,讥刺无比,他被强迫跪在那敌将的脚边,却倔强的没有开口;战场上,败者没有质问和生气的权利,而他,更不可能讨饶认输。
不留活口,自然是对方打定主意,要他们无人可以回营通风报信,可对方千算万算,大概也算不到以他这般伤势竟还能活下来。
还有韩衡,圣上派给他的影卫,当时就在一旁,明智的潜伏了起来,没有现身。
后来那敌将甚至派人在那附近搜过好一阵子,似乎是想找到他的尸体才能安心,韩衡便寻机弄了一具尸体,对方这才收手,把那尸体高挂营门,每日唾骂,存心要羞辱嘉昌。
韩衡回营后,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便隐瞒了那尸体是假的消息,独自暗暗查访了数月,依然遍寻不着柏云奚的下落,几乎也以为他真的就这么死了,急得差点回京请罪。最后好不容易才在姜城寻到他。
柏云奚身上的伤当时已好了大半,听了韩衡所说的军中情形,当机立断写了一封密信回京,又寻了个时机潜回军营,和主帅严光彻夜密谈,可对于奸细是何人,却是没有半分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