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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不得礼教,他立即上去扶人,她软软依傍着他高大的身躯,羞怯得满面通红,当他半搂半搀地将她带往凉亭,垂眸觑她梨花带雨的娇媚姿容靠在自己怀里,谁不心动?

  自此以后,他不再只为纪湘一人来到纪府。

  得悉一切,她躲进闺房,脱了绣鞋就低头看着自己的天足,看了半天,热泪慢慢浸染她的眼,滴落了脸颊,渗进了衣襟。

  人云女儿皆是赔钱货,小脚是女儿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七岁那年,她本也难逃缠足的命运,后来真是太疼了,她大哭不止,抱着娘亲一直求,娘亲不忍心,便擅作主张不给她继续扎脚。为此,爹娘互相争吵,二娘落井下石,嘲笑她丢光了纪家面子,直言自古只有下贱小户才不缠足,当时她可不理这些,哭哑了嗓子,闹着宁可砍去双腿,也不要让双足勒上一层又一层的布帛。

  回忆过往,她泪下如雨,从未有过这么一刻,如此后悔年幼无知,白白错失了缠足的适当时机。

  她痴痴想着,若然他喜爱小脚,她真的甘愿忍受那种折磨的……

  到最后,她方领悟自己岂止是双脚比不过姊姊,还有姊姊的温柔娴静,那种未语面先红的女儿之风,全是她学不来的仪态。

  “二小姐,再不起来,饭菜都馊啦!”

  丫鬟去而复返,唤回纪湘恍惚的神绪,她随意应了声,撑起身下榻。

  来到案前才咽下两口冷饭,她就放下箸,环视偌大的闺房,除了丫鬟在屏风后整理衣柜的声响,便余寂静。

  拿手巾拭拭嘴,她推椅站起,不想再闷在房里。

  敞开门,她小手犹悬在门框上,就被迎面踱来的身影弄怔了神绪。

  远远看见她出门,铁铭勋加紧了脚步,打趣笑道:“这样恰好,湘湘,咱们真的心有灵犀。”

  他眉眸煦煦,越显他丰神俊朗,纪湘脸一热,顾左右而言他,问:“溦姊呢?”这不是他与佳人共聚的时分吗?

  “她腿酸,回房了。”瞧她脸色无恙,他宽心不少。“二夫人生辰,怎地躲起来了?”他口气柔和,不见责备之心,凝视她的一双黑眸只有浓浓关爱。

  他知道她装病。

  她低眉,无措地绞着手指头,不晓得怎么解释。

  “一家人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湘湘,后不为例,懂了吗?”知她不安,他愈放轻语气,并不直接谴责她撒谎。

  他了解她是个讨人喜爱的孩子,为何不能像纪溦那样菽水承欢,备受父母宠爱?

  “嗯。”她垂目,心坎发涩,如何能让他明白自己躲避的,并非任何人,而是他和溦姊的俪影双双……

  她闷闷不乐,他也高兴不起来,笑意自他嘴角隐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纪老爷偏心,不能只怪湘湘疏远亲人。

  “想逛南门吗?”不喜见她愁容,他打住话头,另谈别事。

  闻他邀意,她讶异仰首。“你不回丝绸庄了?”晟表哥在外款客,他勉强偷空而来,现下溦姊不适,聚首不得,他不是该赶回去忙事情吗?

  “当然得回。”看穿她充斥眼底的疑虑,他挑眉笑道:“过两天你来丝绸庄,我和你用过午饭就出去走走,如何?”

  她爱往外跑,他就陪着她,期望能逗她开心。

  “好久没跟你出去玩了!”她双眸烁亮,雀跃不已,眨眼间却又皱起俏脸,瘪唇嘀咕。“不过还得等两天呀……”好久喔。

  “傻丫头,装病装到底,你想引人蒂芥?”她这厢说生病,转头就出门,任是二夫人他们早已心里有数,她如此明目张胆的欺骗也是大不妥。

  “好,两天就两天,我等!”爽快颔首,她眉飞色舞,接连说了许多想看想尝的玩意儿,跟他约定谁都不许失期。

  听她孩子气地嚷个不停,铁铭勋笑开俊脸,心胸一片清朗。

  有他在旁庇护,湘湘且安心当她的小丫头,这样无忧无虑地笑,多好。

  第2章(1)

  “红糖葫芦、酸甜可口、人人爱吃!酸甜可口、人人爱吃啦!”

  摩肩接踵的市集中,一名老翁扛着秸杆,走街串巷地叫卖背上鲜艳夺目的糖葫芦,他声音洪亮,高瘦的背影略显凄凉。

  “张伯伯!”

  乍听这道娇呼,老翁伫足,看见一抹嫩绿身影朝他急奔过来,他咧开干瘪的嘴唇,笑喊:“纪小姐慢着点儿啊!糖葫芦还香着哩!”

  纪湘气喘吁吁地跑到张伯伯面前,他已放下秸杆,取下一串糖葫芦递给她。

  伸手接过糖葫芦,她即时咬下一颗,顿间甜酸回齿颊,她娇笑夸耀。“这哪里是糖葫芦?根本是仙果嘛!”

  “纪小姐的嘴巴给糖葫芦还甜啊!”张伯伯喜得心花怒放,直笑眯了老眼,瞧见自她后方赶来的男子,他眼角笑纹更深。

  “看见张伯伯,跑得比谁都快。”好不容易挤出人潮,铁铭勋来到她身旁,看她嘴馋模样,一阵失笑,忙不迭给张伯伯掏出银子。

  “铁少爷,您又来了。”张伯伯苦笑,掌上沉甸甸的重量教他难为情。

  “这就刚好了。”他不为难老人家,从善如流地多取一串糖葫芦。

  “这……”怎说刚好呢?就算他再拿走两串糖葫芦,银子还是多给了呀!

  “张伯伯您又来了。”模仿他的嗓调,纪湘咬下第三颗糖葫芦,边嚼边说:“您卖的是真正山里红,个儿大、肉多的好吃极了!货真价实,您合该要这个价钱的。”

  标准的糖葫芦都得采用上等山楂果,切开了去核,合起来再串到竹签子上蘸糖挂浆,城里除了张伯伯外,别的都不是正宗北方做法,大多都模仿着做,用红枣、李子串成,再浇上煮熟的红糖浆,晾干了便拿出来卖,那种糖葫芦吃来酸涩有余、甜味不足,远远比不上张伯伯的越嚼越甜。

  “没错,别的糖葫芦大多没劫开去核,保不定里头又有核又有虫子,就怕吃了肮脏、咯牙,张伯伯给糖葫芦下了那么多工夫,这是您应得的。”铁铭勋附和,因为她爱吃糖葫芦的缘故,他在不觉间也成了内行。

  他们如此坚持,张伯伯也不好再拒绝,腼腆收下银子后,三人再闲话了会儿,他就扛起秸杆,继续往前叫卖。

  “这下解馋了吧?”看她两手皆是糖葫芦,吃了个不亦乐乎,他勾动薄唇,心里头有踏实的满足。

  今早她抱着一本通俗小说来到丝绸庄,瞧见他在铺面忙碌,便一言不发地走进后庭,待他忙过了,回到书房和她用午膳。她竟开口说不要出外了。

  坚持如约,他一再强调不碍事,她才消弥蓄疑,唇上再现欢喜弧度。

  外人见她镇日跑出家门,来到姨娘家也只顾着读杂书,读厌了就在外散步闲游,都在私下称她野丫头,议论她没半分大家闺秀的仪范,哪里明白她的乖巧达理,处处为人设想,从不给人添麻烦。

  她是个明慧好孩子,格外懂事得教他打从心底疼爱。

  “你尝尝?”嘴里咬着一串,纪湘递出另一串来。

  不舍她割爱,他微笑推回她的手,却见她猛地倾前一晃,结结实实挨了路人一撞,他皱起眉头,张臂虚掩她行至里巷前,为她隔离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他身段硕长,浓荫蔽天似地轻裹她娇小的身子,按在她肩头上的厚掌,力劲稳固得教人心安,她稍一偏头,就能嗅到他身上暖烘烘的阳刚气息,在这短暂的路程中,她挡不住芳心怦怦地跳,颊上浮起了红云。

  站定一户围墙前,他等着她慢慢吃,遂负手耐心等候。

  受他守卫一样地看顾,她不由窃喜甜笑。此时此刻,她多庆欣自己拥有一双可跑可跳的健康双足,要不然她哪能随心所欲,成天前往丝绸庄见她想见的人,如今又能与心仪的男人愉快同游?

  片晌,倏闻前方锣鼓大响,舞龙舞狮的队伍浩浩荡漾荡长驱直入南门,长街市上,除了忙于营生的店家,所有人蜂拥而上,她也拉他上前热闹去。

  举目所见,人山人海,忽然一声如霹雳,爆竹起火,原来是店铺开张。

  一片络绎不绝的语笑喧闹里,唯独铁铭勋神情严峻,他紧紧盯着热闹的门面,眼色晦暗。

  面前新馆志庆,是铁家茶庄的旧址。

  二十四年来,人事全非,景物也经历几番变迁,自从拆下铁家的招牌后,此地划分为饭馆和药铺,不过十年,两店先后易主,建成染坊,而今再归并重建成烟馆。

  打他长大知事起,看尽不同人入主此地,门上匾额几度变换,换不回昔日的铁家茶庄。

  那些他未及瞻仰的门上楣,已付春水东流不复回。

  “这颗好涩。”

  思绪戛然,他望向苦着脸的纪湘,不觉更绷紧了面容。

  “涩?”怎么可能?

  她猛颔首。“你尝尝看,又酸又涩的。”

  当了张伯伯近十年主顾,他未曾出过差错的。

  铁铭勋觉得奇怪,依言咬了颗糖葫芦细细咀嚼,酸软欲滴的山楂果混合外头晶莹甜脆的糖浆,滋味甜而不腻、酸而不涩,诱人垂涎不止,莫怪她这般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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