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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长爷爷——」她反驳的话语甫起了头,一道光芒,自她身後窜来,快得更胜她眨眼的速度,在她瞧清那道白光之际,早已是鲛鲨族阵脚大乱,被突如其来闯进灰鸦鸦一大片鲨群中的冷颜男子给个个击破。

  由他双掌掌心窜出的剑,没有剑柄——不,他本身就是剑柄,五指握住锐利剑身而不自伤,剑身忽长忽短,有时像柄轻巧短匕,有时又幻化为长鞭一般,横扫距离他还有数十步远的鲛鲨族人。

  白袖蓝黹上的精绣浪纹,此刻宛如拥有生命,正在翻腾,正在席卷,激起千丈波涛,他脸上不见半丝狰狞,亦无杀意肆虐,淡然着面容,举剑、挥下、挑扬、突刺,仿似仅是舞着剑姿。若不是鲛鲨一族的腥血染红那方海面,证明着杀戮确实正在发生,单盯着他瞧,只会被他天人一般的容貌所魅,他很冷,湛蓝的海水,在他脸上笼罩一层更形疏远的靛青色泽,他完全不怒不笑,对杀戮无感,却不曾停下挥剑的动作。

  「负屭!他是龙子负屭!」

  「什麽?!那、那还不快逃!」

  鲛鲨逃的速度,与它们来时同等神速。

  原先占满鲛鲨大军的海面,像蓦然刮过一阵强风,把沉重阴霾吹散,变得清澄明亮,只剩下负屭,袍袖飘飘,黑发如墨,挺伫原地,掌心两柄细剑,随他十指松开而没入肤肉之间,不见踪影。

  他由天际一般的海面,俯觑鮻族众人惊讶的脸孔。

  同样的淡漠神情,一点都没变。

  击退鲛鲨族这样,面对鮻族众人的感激致谢这样,连她先前一整早待在海牢与他自问自答时也这样。

  就连过了百年之後的现在,他仍是这样。

  面容上,镶着精致细雕的五官,鲜少表露情绪,动怒时如此,高兴时还是如此,了不起仅是眉峰淡挑,就算很富变化了。

  若不是以前亲眼见过他笑,她会真的以为他自出生後,便不曾有过其他表情。

  鱼芝兰……不,这名字虽然跟随她许久,却不是她的真名,那是她在人界陆地上所代表的一个称谓,企图融人人类之间,成功假冒人类的必要之名,她不叫鱼芝兰,她是鱼姬,鮻族的仅存者。

  她凝望站在海牢外的负屭,眼中看着他,脑海里却是当日他以一抵百,击退鲛鲨一族後,飘飘若仙地伫立她眼前,仿佛降世神祗,俊美得如梦似幻,从那时起,她的目光,便再也离不开他。

  「你又在我身上,寻找另一个男人的身影?」负屭并不喜欢被当成替代品的感觉,很不舒服。

  「你……之前有受过伤吗?像是跌了跤,撞伤头脑,或是与谁拚斗,离奇地……失去记忆?」她落坐在海牢中那丛墨绿色海草间,不由自主地绞紧了它们,带着一丝丝不该有的希冀,想为违背誓约的男人脱罪。

  对,他没回来,是因为他身受重伤,还失了片段记忆,而非存心故意——她是这般编织过藉口……

  「不,我不曾受过伤,不曾失去记忆。」

  那麽,你的记忆里,为何没有我?她想吼着这麽问。

  你记得自己在鮻族待过的日子,与族人相识的点滴,代替黑蛟留在那里?!你记得有条傻小鮻总爱跟随你身边,找你说话,不管你用多冷多淡的表情也不曾吓退过她?!

  你记得当那条傻小鮻向你吐露爱意时,你难得流露出来的惊骇表情有多可爱,惹得傻小鮻噗哧一笑……

  「完全……不曾吗?」最後,她听到自己平静、没有泄漏恨意地吁叹。

  「完全不曾。」他自己的武艺,他很清楚,而他自己受过伤与否,他更是明白。

  原来,不是遗忘,而是不曾留存於心,连偶尔想起也都不配了,是吧。

  她竟还曾经担心过他的迟返,是出自於不可抗力的阻碍,怕他是在赶来见她的途中受了伤、遇了险,她提心吊胆,她忐忑难安,她急,她慌……殊不知,一切真相明了,嘲笑她的愚蠢无知。

  那时掉的泪,那时操的心,算什麽呢?

  「你怀疑我是那个欺骗你的男人?!」负屭总算听懂她为何天外飞来这莫名问句,一股怒意升腾。

  「……」她不否认。

  「我以前不曾见过你,在人界陆路是第一次,我非常肯定,若我见过你,我不可能毫无印象!」她不是个教人见过即忘的平凡女子,他当时脚踩腾云,由数尺高的云端觑她,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没有漏看——他根本自头到尾无法将眼神从她身上挪开,她有一股风韵灵秀,吸引他注目,他不曾对一个女子如此凝视,假设他与她不是初次见面,他必定会在第一眼认出她来。「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绝对不是。」他无比笃定,否决她的猜测。

  「……我已经不知道找认识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也无所谓了。是你如何,不是你又如何,我无言苛责,亦不再追问孰是孰非,现在想想,或许当初他连名字都是谎言。」她淡淡轻喃,声调持平。不闻起伏激动,更无恨意,她只觉得倦累,无论是身体或心灵,她好似驮负太久的沉重巨石,渴望卸下那快要压垮她的无形重量。

  爱得很累,等得很累,她已经没有其他心力再去背负恨。

  她像一摊无波无漪的死水,不愿再生悸动。

  负屭森寒咬牙,字宇冰冷如雪,「那家伙到底叫什麽名字?!我不介意破例浪费一些时间,把他五花大绑到你面前,任由你泄愤处置!」若她打人力气不够,他可以代劳,教训那只让她露出心死神情的混帐龟崽子!

  「负屭。」

  「嗯?」他以为眼前小鮻受他打抱不平的怒火所感动,情不自禁地喊出他的名,更以为她准备替那家伙求情,央托他别出手伤害她深爱过的男人,她若胆敢在此时还帮那家伙说话,他绝对拂袖而去,掉头走人!

  藏於卷翘睫儿下的莹莹水瞳,一眨也不眨,目光凝结在他脸上,眸里倒映着他义愤填膺的怒颜。

  她轻轻说道:

  「他说,他叫负屭。」

  第5章(1)

  同名罢了。

  说不定,只是同音异字,也可能是她听错了,当然更不能排除,有人冒充龙子威名,去欺骗无辜少女芳心——

  龙子有九只,从头数来,他不在一二,由尾算去,他不是八九,更非龙子中最好出风头的那几条,何以挑中他来冒名顶替?!

  他不得不怀疑,元凶是否有可能正是他那群玩兴旺盛且不知收敛的兄弟们,故意要恶整他,冒他之名,仿他容貌,才害她误会他是罪无可赦的该死负心汉!

  可恶,他为何要为了不是他做过的事,而承受她不谅解的怨怼眼神?!

  他说,他叫负屭。

  尤其是她轻吐此语时的口吻,虽不疾不徐,听进他耳里,却更像指控他说谎卸责、敢做不敢当的冷嗤。

  她被一个叫负屭……或者是负戏父系副夕谁知道是哪两个同声字的家伙所骗所弃,但那个「负屭」并不是他,只是一个长得像他的男人。很巧,巧得很不可思议,可谁能保证绝对不会发生类似的离谱事件?!

  眼前不正是一例?!

  他莫名其妙沦为铁心无情郎,更因为那只同名混蛋而遭她排拒,这已非一个「呕」字所能囊括解释。

  他咽不下这口气,心情浮躁,彻夜辗转无眠。

  他何曾如此受某事影响?被牵制,被左右,分不清是无端让人冒名的不悦居多,抑是她投注而来的目光教他难以忍受,那是夹杂淡淡的怨,淡淡的愁,淡淡的恨,淡淡的眷顾——不该是给予他的,她透过他,看着另一个男人。

  另一个男人!

  翌日,海天未明,他便去了海牢,她依旧静坐海牢一角,不知是醒得更早,还是同他一样,整夜未睡。

  海波轻轻,抚扬丝缕长发飘飘,她静谧柔和的神情,以及眺望好远的幽然眸光,美得像画;当她见他踏进海牢,粉唇因讶异而微掀,更是艳绝得教人屏息。

  「你见过我几个兄弟,他们之中,有谁让你觉得似曾相识?!有谁的眼神和你口中的『负屭』相同?!」

  他来海牢的时间很早,已使她颇为惊讶,他一出口的问题,更令她愕然。

  「为何这麽问?」她没有向他泅近,两人间,阻隔着纵横交错的铁珊瑚,她在牢内,他在牢外。

  「我想了一夜,唯一想到的可能性便是我那些兄弟之中,有人冒充成我。」

  她轻轻一叹,「我不认为这件事还有深究的必要。」

  她无意去思考真相,它已经不重要,她的负屭是谁,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眼前的男人,有她熟悉的容颜,熟悉的声音,但他坚持不识得她,与她并无瓜葛——对她而言,她完全不能理解,明明就是他,他的一切她是如此熟稔,他却告诉她:不是我,是有人冒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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